然而密道里,光怪陆离,险境环生。
庒琂岂能不知?可为了安抚三喜,她务必那般正义凛然。
眼下,这条漆黑密道,比之前几次进来尤为黑冷。她一路摸索,一路急促呼吸,一路细数自己的心跳,几欲因前头的光照影子而被吓到转头,可转过头,勾首低视身下的地上,自己那纤长的黑影如同鬼魅,比前方不知何物的影子更加可怖。
路过那刀鞘,路过那副残骨,转过弯道,来到那岔口。
庒琂心中怨自己脚小步窄,恨不能一迳到位。可又想:这一路进来,我走得何其艰辛,即便我脚再小,也足以将你等全家老小,践踏无复身之力。
对的,这里的每一处,每一脚步都有它的存在意义。而自己所踏出,就是要证明它的意义不必存在了,让他们家如自己家府那般破败颓亡。
所以,卓亦亭,像当初一般,爬着也要爬进来,跪着走也要跪尽数。
庒琂不住想起那些恨意烟云,给自己鼓劲儿。终于,到了那间用手镯开启石门的密室。
立在石门前,褪下镯子,放入凹槽。
墙壁传来铁链滑动拉扯声。
石门开启。
如前,一框漆黑。
庒琂提着灯笼,摒住呼吸,看眼前这框漆黑,如一张黑口,只要自己不小心踏入,便会被吞噬腐蚀。
此次进来身边无人,真发生不测,果真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心在胸口深处突突跳动,自己越是靠近,越跳得剧烈,头皮发肤皆浑然发麻。
才刚跟三喜说那些正气的话语,那股劲儿到这儿,竟荡然无存了。
这是怎么了?怕了?惊了?想要退缩了?
不,即便这次不来,下次也要进来!不为别的,就为里头那一室的珠宝,为那浑身银白的神秘人,自己也要壮胆来探出究竟。下次来跟这次来又有何区别?
庒琂闭上眼睛,努力平复。平复不下来,捏住自己的手腕,疼痛能让自己想起父母惨死,姐姐处落冷宫,仙缘庵血染一片……
疼,身心内外的疼。
此刻,庒琂迈开脚步。灯笼先伸进去。
脚,落到里面,踩在柔软的苔藓上。一步,一步,全身而入。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冷风,四下环绕,紧紧包裹过来。
庒琂感觉自己的在发抖,手心儿发凉润润的捏着灯笼支杆。
眯着眼睛朝前,继续走。终于,过了苔藓区域,到那黑色地板石,脚步不经意的踏下,响出一声儿。
猛然之间,那一片荧光闪闪,如水晕那般向外漾开。
庒琂环了一眼,如前,静谧。
是的,自己的脚步不慢,是走到”紫檀坞”那尊石头边上了。身边那一片荧光灯笼虫就是最好的地点标志。
顺着灯往石头后探,如此前位置,转过紫檀坞的紫晶葫芦石便有一扇石门,里头会有光照出。如今,如前。那石门后头的地上,上次来她吹灭了灯,让三喜放在某处角落。
如今,灯笼光移去,照寻,怎么就不见了?
或是自己放在别处?
庒琂想继续找回那盏烛灯,寻了小半圈,未果。
缓了一会儿,心思此地不便久留,赶紧抓灯笼虫速速离去为妙。于是,她放下手中的灯笼,从身上摸出才刚带进来的布袋子,亦步亦趋驱抓灯笼虫。
那些灯笼虫似知晓有人要捕捉它们,待她稍近,成群散开。为了尽可能快速狠准抓到,庒琂几乎开步追逐,撇开布袋子敞开捞去。哪知,越追向前越是漆黑,不知脚踩空了何地,倾身滚倒。所幸有惊无险。可那一跤摔下,动静倒不小,惊散那一片密集的灯笼虫。
她懊恼,忍痛爬起,摸索捞回布袋子,看里头的虫子还剩余多少,一看竟飞走大半。
庒琂暗叹可惜,不禁想起伯镜老尼的话:贪求无厌,得步进步,难于善终;万事得一,知足且止,反获大益。
自己才刚行径,不正是贪心求快么?果真不得善果。可自己不动手脚,那虫子如何到布袋里头?
庒琂心思想:伯镜大师父还说过,守株待兔未尝不可。
那些灯笼虫能亮成片,是因它们习以成群结伴。如不然,将口袋敞开,亮出里头那些虫子,让它们吸引外头的进去,自投罗网。
庒琂自喜,便打开布袋子,从地上折些绿植,撑在袋子口。如此,自己回到灯笼处坐下。
静等灯笼虫自投罗网。
坐一会儿,果然看到那些虫子缓缓拢向布袋子。
庒琂看到这一幕,心中窃喜。这时,紫檀坞石头后面那石门传来异响。
庒琂警觉,静心听去,那声音又没了。想是那浑身银白的神秘人又出来喝水?良久,庒琂壮胆提灯过去,靠近石门。
里头的光依旧如前,甚至比上次来显得更加亮。
微微探头看里头,望向那颗光球。
光球如旧,池水无波澜,水边死寂,并无人影。
想必是自己过于紧张,出现迷幻听觉了。
转眼去看布袋子,灯笼虫在缓缓爬入,欲多装点估么还要等一会儿。不如进光球洞里再看看?秘探一下那神秘人到底是何人。如能探视到,也不枉进来一回。
再三思虑,庒琂壮胆进去了。
到里面,此前那些倒塌的石头,地上那些金银珠宝依然。再看那几口珠宝箱,如没记错,上回有一口箱子被顶上的晶石落下砸烂了,边上还有几口未开启,如今,全被开了箱口。
庒琂正想往箱子那里走去,忽听到一阵喘气声。声音就从神秘人离去那洞口传来。
庒琂脚步轻盈迈向那洞口,越靠近,那喘息声越清晰。等她贴到洞口边上,赫然看到脚下的石地有一行湿脚印,上次也有,只不过那会半干,这回是新鲜润湿,仿佛这双脚印才从水下走出来一般。
顺着脚印向里头看。一看,震惊不已,别外洞天,洞内有洞。
只见那石门后又是一个椭圆石洞,左边怪石嶙峋,泉水细流向下,注入一汪水池内;右边倒是平坦,地上铺设翠绿宝石地板,十分空旷,延伸至后,黑漆漆的,不知还有什么样的景观。若非左边再传来声响,庒琂还想跨入,想右边行进一探究竟。
只见左边的声响停息,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哀叹地从石后走出,背对着庒琂,看不清是什么人,只见那人手提一口鼓鼓的布袋子。
庒琂心惊,忍不住想看清楚那人。
这时,右边那方传来突突突的声音。庒琂想起是神秘人的拐杖触地的声音。
庒琂心惊:这里头住着不止一人!
庒琂想抽身躲开,哪知,左边提袋子的人听到声音,慌了神,自发出声:“遭了!”
那声音十分耳熟,庒琂似在哪里听到过。
右边神秘人的拐杖触地声越来越近,左边提袋子的人更是紧张,晃着手中那袋子,发出叮铛响,并且怨念声道:“先留一半出来,下回我再来拿!我诅咒谁要是拿走了谁会遭雷劈!”
那声音,那性情太熟悉了。
庒琂心中想到一个人,便是篱竹园的意玲珑。
那日在滚园同姐妹们玩梅花烙,庄玝去外头采摘梅花,说看到意姑娘浑身湿透,还拿那遭遇当笑话说。如今这情景,这声音,不由想起梅花烙,想起庄玝说的意姑娘。
那么,此处的上头应是东府了。可意姑娘怎么知道有这地方的?她又是怎么进来的?
庒琂壮大了胆子,凑头去看。这一眼,刚好看到提袋子的人全身走入池子内,仰头吸一口气,之后沉入水中。她仰头那瞬间,庒琂看清楚了,此人就是意玲珑!
因右边的声音临近,庒琂不敢久呆,急忙提灯抽身退出去。
才走到光球池边,身后传来令人毛孔悚然的声音:“何人?”同时,那拐杖重摔在地上,击出一阵剧响。
庒琂不自主地立住,摒住气息。稍稍扭头斜眼看后头,正好看到那浑身银白的神秘人。
庒琂捏灯笼的手抖个不停,胸口的心急剧跳动。这样的光,这样的洞室,这样的声音,这样的人,若说此间在地狱,毫无夸张可言。
眼泪不自禁的在眼眶里打转。庒琂后悔进来了。
神秘人又跺一拐杖,声道:“终究来见我了?”便一连串的嘶哑声笑,笑停,又道:“终于肯来见我了!为何不言语?没想到吧?我竟还能说话,毒瞎我的眼睛,却没毒哑我的喉咙!说话!说话!”
是瞎子?庒琂紧张中松了一口气,依旧不敢挪步,生怕发出一丝声响会让那人听到。
那人又道:“想不到我还活着呢吧?啊!哈哈哈……你们真毒呀!你们可真狠毒!”
一边说一边跺手中的拐杖,一步步走出来。
庒琂知道,再呆着,身后的人必定撞上来。于是,咬牙轻移脚步,轻轻的向外头去。
即便声音细微,那人还是发觉了,脚步越发矫健袭来。
庒琂惧怕到极点,不顾自己是否暴露,只想赶紧冲到石门口,赶紧出去拿走装灯笼虫的布袋子。
于是,她跑了。
庒琂跑,身后的人发出阴冷的笑,紧追不放。
或是因身后的人是瞎子,又激动,没注意脚下有散落的珠宝,踩滑摔倒了,并滚落水中。
庒琂跑到石门,惊恐回望,正见到那神秘人在水中挣扎靠上池边。
那人嘶吼:“我知道是你!我知道!你别走,不许走!”
庒琂到了门外,略是安心;可脚下似坠有千万斤两,竟挪迈不开,只能浑身颤抖贴在石门上。稍稍转头侧看,那人爬上池边,像累死了过去,趴在那里一动不动。过了一会儿,又浑身抽搐起来,慢慢蠕动,整个身子如同没骨头,约几杯茶的功夫,那人坐起来了。
那人沉沉地发笑,抽泣,绝望般道:“今生今世,来生来世,我咒你们不得好死,善恶有报,轮回将至。你们等着瞧,我身在黑暗,你们未必永久光明!”
这人怨毒极深,才发那样毒的诅咒,不知其经历过什么?庒琂惊恐之余想到,此境此地,此人遭遇,必是庄府人干的恶事。想想,对那人可怜起来。听那骂声,自己莫名兴奋,油然生出一股同仇敌忾的泄愤之气。
若非那人长相可怖,自己真想上去与之行礼。
可是,此人是谁?为何在这里?为何说那样的话?庄府的人对她做了什么?这个地方此前发生过什么?
庒琂顿时满腹疑惑,才刚那些惧怕在疑惑中褪去,气劲儿渐渐恢复,并且深心振奋:等摸清楚这人的来历,庄府倒塌指日可待了。
庒琂至此更加坚信庄府的人邪恶不堪。
退出石门,提灯找向布袋。拿到布袋时,果然满满的钻了一袋子,聚一堆的光亮。
心满意足合上袋口,正想提灯离去,忽然,灯笼光下晃闪,地上似有什么东西。投灯照耀,猛然见到地上有一颗骷髅头,牙齿镶着明晃晃的金。
庒琂惊叫一声,连连后退。
恰时,里头那人听闻声音,急吼问:“谁?是何人!”
庒琂咬住嘴唇,死死盯住骷髅头,没搭理里头那人的寻问,再迎灯往骷髅头那方照,赫然入眼,旁边地上是一摊的腐骨。
庒琂惊惧,瞪圆了眼睛。
身后又传来声音:“既然来了,为何又要躲开?困我于此地,不正是想让我自生自灭么?不正是想让我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么?说话,给我说话!”
庒琂的身前身后,一静一动,自己夹在中间,除了木然,不能有所表现。顿了一会儿,让自己彻底冷静。再将灯笼伸过去照,看清楚那些骨头了,穿有盛装,多数是女性,明晃晃的珠钗宝饰,手指骨间,还有翠石戒指,白玉圆镯……
因看到头骨狰狞的骸牙,庒琂立马闭眼退后。此时,身后石门,那神秘人扶在那里,拿着拐杖敲打,狠道:“我知道你们一向狠心,怪我听信你们。我不求能逃出生天,重见天日,只求你们告诉我,他可还好?可还康健?”
那人低低的哭泣。
庒琂从骨头堆这边转开头脸,看向石门那边。
只见那人佝偻一身剪影,危危颤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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