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天幕如纱,天光、雪色,浑然一体。
驱车驶入野牛沟,窗外景致与之前大相径庭,犹如翻阅画册,前一副还是壮丽雪景,揭过这页,此时所见便是大自然的造化钟神秀了。
典型山谷地貌的野牛沟,合纵连横,恣意地,放肆地,蜿蜒连绵三十多公里,幽谷沟壑间呈现出神秘瑰丽的深紫色,卧龙般匍匐在雪原。
谷内水源丰沛,长海子和冰山雪水汇成清冽溪流,向南折西,汇入大渡河,古时引得大批野牛栖息,野牛沟因此得名。
由于气候变化,如今早已不见野牛踪影,不过,如果运气好,偶尔还能看见兔狲、岩羊、虹雉等野生动物,据说,还有人见过棕熊和雪豹。
若是站在高处眺望,谷底千米见方的高山草匍,清晰可见,虽然已是夏末秋初,梢头枯黄的连天衰草,依旧留有半截翠绿。
车速缓慢,半是因为谷内地势凹凸不平,杂石繁多,半是面对如此胜景,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,就连一张死人脸的苏星朗,眼睛里也出现了难得的波澜。
见他有兴趣,阿不都当起了临时导游:“走过路过,不要错过,说起这个野牛沟啊,可不得了,它是西昆仑难得的天然牧场,不过,现在是夏末,过了最佳的放牧季节,要是早一个月来,就能看到成群的牛羊,湖泊一样的草场,还有纵马驰骋的牧民。”
下到沟底时,天色已经完全暗了,气温骤降,寒风裹挟积雪,自谷中所有阴暗角落刀子般刮来,冷得像是一场寒气四溢的暗算。
不远处,一簇矮草旁有两间木屋,并排而立,中间隔了个坍塌的建筑,像是牲口棚。
阿不都说,那是牧民夏季放牧时,搭建的临时住所,看样子应该荒废了。
原本的打算,就是在谷里住上一晚,既有现成的地儿,倒省得扎营搭帐篷了。
罗素用对讲机呼叫徐天志,二人找了块平地停了车,拾掇拾掇装备,一行人就奔木屋去了。
阿不都故意落在后头,神秘兮兮地走过去,找徐天志搭话:“一路上,没出啥幺蛾子吧,特别是那个,那个小四眼儿,说没说小罗坏话?”
徐天志苦笑:“说啥话坏啊,命都快没了,一个吐,一个睡,两个都高反的厉害,一开口不是‘哎呀’就是‘哎呦’,你是不知道,我真怕他们死车里头。”
阿不都拍了拍他的肩,以示同情,恰巧瞥见他背后的狙击步枪,忽然想起什么,问:“老徐,你可是咱们连队的枪械专家,你说,苏顾问腰间那个黑匣子,像不像装枪的?”
徐天志回忆片刻,点头说:“像。”
阿不都斜眼瞧他:“你俩都是玩儿枪的,怎么人家那么酷?”
徐天志翻了个白眼,伸手指天。
阿不都看看天,又看看他,怔愣着问:“啥意思?”
徐天志压低声音:“装逼遭雷劈。”
……
篝火燃起,一行人围着火堆坐在屋前。
在这种恶劣环境下,再微弱的温暖,都显得弥足珍贵,特别是陈启山和林之南,原本还插着氧管,半死不活的样,火一点,登时好了大半。
苏星朗远远坐在一边,孤僻的像头离群之狼,火光映在他木无表情的脸上,仿佛隔了层无形的薄冰,兀自黯淡几分。
罗素从未见过如此不合群的人,他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,对陈启山和林之南也不例外,甚至不拿正眼瞧他们,陈、林二人也从不主动和他搭话,罗素觉得,他们像陌生人多过同事。
“那是什么?”
徐天志翻身而起,甩出狙击步枪,对准某处黑暗。
所有人心弦一紧,齐刷刷地朝枪口方向定睛看去。
不远处,似乎有三道黑影,若隐若现,依靠微弱火光,依稀可以辨认出,那是野狼、雪豹和棕熊的轮廓,一动不动,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。
“戒备!”
罗素立刻端枪,高声示警。
阿不都和徐天志跟着掠至他身后左右两侧,枪口一致,呈三角阵型,把陈启山他们护在中央。
对峙持续了三四分钟,谁都没有说一句话,似乎连风里也多了股难以言喻的肃杀。
渐渐地,罗素发现有些不对劲,三头野兽不退也不进,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。
这时候,他的心神已经定下来了,眼睛也基本适应了黑暗的环境,逐渐看清,前面是一片刀劈般光滑的岩壁,而那三头野兽,竟像是嵌在岩壁里的。
他大着胆子,向前探出几步,仔细一看,差点给自己一巴掌,转过身,苦笑着说:“放下,枪放下,咱们是把假李鬼当成真李逵了,还好范大炮不在,要不,准叫他笑掉大牙。”
众人将信将疑地围过来,这才看清,所谓的“野兽”,原来是凿刻在岩壁上的动物图画,由于象形生动,加上四周昏暗不辨,这才看走了眼。
岩壁呈半月状,两头凸出,中间凹陷,约莫六七百米长,几乎跟地面垂直,表面镜子般光滑,鲜有凹凸,上面凿刻着鹿、骆驼、狼、豹、鹰、熊等动物形象,最多的还是牛,栩栩如生,技艺高超。
陈启山来了兴趣,戴上老花镜,研究了半天:“不可思议,太不可思议了!”
罗素好奇地问:“陈教授,看出什么门道来了?”
到底是读书人,陈启山一看到这些东西,高反像是不药而愈了,氧管一拔,恨不得直接把脸贴上岩壁:“这些岩画,基本都是用铁器打凿的,多为垂直通体打击,这种凿刻方式在其他地区极其罕见,从刻痕来看,距今应该有两千多年历史。”
“两千多年?”
罗素大脑飞快运转:“岂不是……春秋战国时期?”
陈启山点了点头:“不错,正是春秋战国时期,而且,这些岩画的创作手法带有浓厚的模式化色彩,说明在这些动物形象背后,存在着某种独特的思想观念。”
“是灾难!”
阿不都忽然说:“小时候,我记得阿妈说起过野牛沟岩画的故事,古时候,这里是雪原上的绿洲,仙境一样的地方,但是,环境的变化和部落间常年不断的战争,就像一场巨大的灾难,慢慢地,野牛沟就变成了今天这番光景。”
他顿了顿,叹了口气:“我们的祖先,因为无力抵抗灾难,只能用刻凿在石壁上的岩画告诉后世子孙,这里曾有过多么繁荣,多么美丽的历史。”
一直以来,环境因素和战争,都是人类面临的最大的威胁之一。
陈启山忙着研究岩画,跟林之南两个别提多来劲了,那叫一个不亦乐乎。
罗素自认没啥艺术细胞,再说,这冰天雪地的,也没心思看画,但要保护他们的安全,只能百无聊赖地杵在一旁,当观察哨。
一转头,刚好瞥见苏星朗,弯腰撑着头,正盯着其中一幅岩画看,眼里闪着光,那叫一个认真。
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,转性了?看什么呢?
刚想过去搭茬,苏星朗蓦地跃起,风吹起斗篷,夜幕下像只展翅的蝙蝠,倏忽间,纵身跃过了岩壁。
“苏顾问!”
罗素快步奔过去,三步上墙,双手扒住岩壁上端,奋力撑直身体。
岩壁后头,是一片纵横交错的沟壑,当中几处落差极大,深不见底,目之所及俱是森然黑暗,至于苏星朗,早没影儿了。
落回地面,罗素怔愣了好一会儿:七八米高的岩壁,说跳就跳过去了,就算脚下装了弹簧,也没这弹跳力啊!
再有就是,他从冲过去,到攀上岩壁,前后不超三秒钟,但就在这短短三秒钟内,苏星朗就不见了,足见身手了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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