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是一个好酒的人，酒量也说不上多大，但突然觉得，这般好景佳节，如果不饮一点酒，实在是可惜了。
我并不觉得酒醇香可口，甚至有点讨厌那冲上头的感觉，但在此刻，我好像强烈地需要那种感觉，冲淡我心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
慕青骨皱了皱眉头：“明天要赶回去。”
“我不会醉的，慕青骨——”我给自己倒满一杯，“陪我喝一点么？”
“不了，”慕青骨连元宵也没吃几个，便搁下碗筷，饮清水净口，“你少喝。”
我随意点着头，两三杯酒下肚，浑身都燥热起来。我往外一瞥，只见外头已经灯火如昼，热闹非凡了。
“小二，拿个酒葫芦把这酒都装上——”我唤来一个店小二，待他帮我装好酒，随即提步要出门，“慕青骨，坐在这里头多闷。走，咱们出去吹吹风。”
慕青骨跟着我出了门：“去哪？”
我对着他神神秘秘地一笑：“我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
镇上有个荷花池，那池边年年是办花灯会的好地方，池边许多小舟，到了元夕夜里便出租给许多男男女女供以相会。
我小的时候，师父年年待我租一艘小舟在水上看灯，有时候师父故意把舟划到旁的一对男女的舟旁边，让年幼的我盯着他们喊哥哥姐姐，故意臊他们，师父回回自己躲着偷笑。那些人也不好说什么，有时候还有姑娘喜欢小孩子的，给我块糖吃，也是有的。
我熟稔地租了一叶小舟，邀请慕青骨上了船：“这荡漾水中、遥观灯火的的好景致，可仅此一处。”
我们二人都上了小舟，我也不费力去划，只让它自己漂着到了水中央，随着水波浮荡着。
我举着酒葫芦喝着酒，一时竟觉是在梦中。身侧处处是郎情妾意，你侬我侬，看得我心里好一阵酸意：“慕青骨，今儿你就当我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。我问你，你这辈子——喜欢过什么人没有？”
慕青骨泛舟池上，却还是正襟危坐着，一脸正色，听见我问这样的话，眉眼都压下来：“太上忘情。”
太上忘情……太上忘情……我呵呵的笑起来：“慕青骨，你们这一门是最好的，什么都不惦记，心里也不会难过。你们昆仑还收弟子么？改天我也拜到你们门中去，学一学这无情的本事。”
又灌下两口酒去，这下喝得太急，烧得我嗓子眼都火辣辣的，一下子咳了起来。
“少喝点。”慕青骨冷眼看我，我笑着摆摆手：“慕青骨，那……你师父去世的时候，你也不伤心么？”
慕青骨垂下眼睛来，没有说话。
我知道自己定是戳到了他伤心处，扯了扯他的衣袖，低声道：“……对不起，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。”
“死生有命。”慕青骨抬起眼睛，没有看我，只说了四个字。
我头越发晕眩起来，放下那酒葫芦，低头便捧了一捧清水在脸上，可似乎也没有清醒多少。
秦臻留给我最后那个眼神在我眼里骤然出现，又放大。他好像就在我眼前，温柔地责备我：“你怎么能喝这样多酒？会伤胃的。”
“我就知道你还在乎我……”我痴痴一笑，搂上他的脖颈，“但是你为什么要纵然别人来欺负我？她那样羞辱我，你就放任她不管……”
“谁欺负你？”
“你娶了她，还来问我……”我一下子忍不住就嘤嘤地哭起来，伏在他肩上，“沈昱如跟我说，她说你不见我，她还说你们是真心相爱的……她那样羞辱我，我真是恨不得死了算了……”
“有那种事？”
“我知道，你那样看着我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。你明明说过要娶我，却娶了她……”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，只觉得脑子更涨了，“无虚，难道仅仅几个月过去，你待我便一点感情都没有了？”
我努力把眼泪擦掉，却还是泪眼汪汪道：“你不用担心，我不会打扰你。既然你是真心实意心仪于她，那我也无话可说，从此山水不相逢就是——”
说到这里，我又忍不住哭成一滩，直到有人轻轻地摇了摇我：“阿召，阿召——”
我抬眼一看，眼前的人影摇摇晃晃，却成了慕青骨，我一下子又哭又笑起来：“慕青骨，你怎么在这里的？”
“……你当真是喝多了。我一直在这里。”
我不知为何，一下子又觉得悲从中来：“你说，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？”
“你……很好。”
“别骗我了，”我抽噎着低下头去，“没有人愿意要我，没有人愿意要我……”
慕青骨刀刻剑画般的眉眼此刻好似柔和了几分：“不会的。”
“你乱说！”我打开酒葫芦又灌一口，却被慕青骨抢过去：“不能再喝了。”
“我爹不要我，我娘也不要我。本来我还有师父，可是师父现在也不要我了。我还以为我从长安回来能嫁给他，现在他也不要我了。”我越说越动情，捂着脸哭起来，“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要我，我就那么讨人厌么？”
“你爹娘？”
我抬头看着他：“你真好，像你，根本就不会为这些事伤心。”
我预备从他手中拿过酒葫芦来，谁知道他比我动作还快，打开酒葫芦，把剩下的酒全然倒在水中。
“我的酒——”
我看着那澄澈的酒液融入池水中，俯身去够，身形一个不稳，便倒栽葱般栽到了水里。
“阿召！”
“唔——”
我不会凫水，在水中扑腾着，呛了不少水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我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，甚至觉得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错。
眼前浮现的是师父的脸，然后是秦臻，慕青骨……百里立冬！
我还没帮花妖报仇呢，我不能死在这里！
“咳咳……”
不知道是谁把我救起来了，我一下子脱离了水中，呼吸到了空气，缓过气来。
“真是胡闹！”我只听到慕青骨的声音这样低声斥责了一句，后头的事便再不记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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