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墨染走出寺门时,月色已经倾洒在这片土地上,不远处的康提湖,湖水平静的缓缓流动,细细的碎光涌动其中,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。
出了寺庙,四周一下陷入安静,他看到女孩站在湖边,一身素衣,长长的黑发柔软的垂在肩头,她双手合十闭眼微微颔首,看上去虔诚而神圣。
他在一旁耐心的等到她睁开眼,才道“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
“饿吗?”方沁却眨眨眼,兴奋道“附近的小吃特别有名,一起去吧。”
“……”
转过一条街,便是完全不同的景色,与刚才的遥不可及的神圣不可侵犯相比,这条街人潮涌动,空气中混杂着烧烤和各种小吃的香气,吆喝声谈笑声,这才是凡尘人间。
“来来来,先尝尝Hopper,这可是当地人非常喜爱的一种小圆饼,用椰浆和米糊混合做成的。”方沁将云墨染拉入一家店坐下,然后用当地的语言向老板说了几句话。
不过多久,金黄的HOPPER被端了上来,像一个小碗盏,边缘翘起,金黄酥脆,一口下去,椰香伴随着米香充盈整个口腔。
“怎么样?”方沁眨着发亮的眼睛,眼神中满满的期待。
“很好吃。”云墨染顺着她的意愿道,不过味道确实不错,他只是不能理解,为什么她会因为这样一种小食品而这样满足高兴。
接着KUTTOROTTI也被端了上来,这种炒饼也是当地特色主食,金灿灿的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,混杂着蔬菜和鸡肉。
“你不吃吗?”云墨染看向方沁。
女孩只是双手合十胸前微微一笑。
宗教总是有那么多规矩。
最后为方沁端上来的是一杯斯里兰卡式酸奶,看着云墨染的目光,方沁好笑道“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减肥晚上是不会吃的吗?”
“可是你不胖。”云墨染语气诚恳。
方沁扑哧一声,托着腮,笑盈盈道“你真可爱。”
云墨染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情,在这样异国他乡的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上。
云墨染觉得自己永远忘不了那天熏在衣服上的各种香气的混合味道。
吃饱喝足,也该考虑落脚的问题了,两个人面面相觑。
“桥墩是个好地方。”方沁一脸无辜。
看来也只能这样了。云墨染头疼的扶额。
晚上时云墨染等来了Queen的电话,一直以来都只能是她单方面来联系他们。
对方清冷的声音透过轻风穿了过来。
“墨,玩得开心吗?”她的语气透着几分调侃,云墨染能听出她的心情还算轻松。
“我不明白。”云墨染低沉道。
“墨,你还不明白任务是什么吗?”对方低低的笑声击打着他的鼓膜。
“或者只是……”
“你不愿面对而已。”
“……”云墨染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,抿唇不语。
“凡事何必太绝。”他闭了闭眼,似叹息道。
“这只是一个小任务而已,墨,放轻松。”Queen的语气舒缓平静,“还记得任务中最不能带有的是什么吗?”
“……”云墨染张张嘴,感觉喉咙有些干涩,吐不出半个字。
“不过也没关系,我最亲爱的孩子,你知道该如何解决的。”Queen的声音中并不带着责怪,而是对于孩子的宠溺,然后她便挂了电话。
云墨染收了电话,心中突然产生一种挫败感,他执行任务这么久以来,一直是干净利落,委托人,暗杀对象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代号而已。
只要稍稍的介入一点感情,就可能会犹豫。这一直是他的一个大忌,如今却犯了。
因为他从一开始,就没有把方沁当作任务对象。
真是讽刺啊,万万没想到。
他苦笑了一下,回头正看到方沁蹲坐在桥墩下,翻着她包里的几本书中的一本。
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书名和她的表情。
漂泊天涯海角,包里只放着几本书。她带着自己的天真幻想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彻彻底底的理想主义者,或许顾城就是她的偶像呢。
虽然无法真正理解这个人,云墨染却觉得有种柔软的感觉蔓延在心底。
真是有趣的人。
他回到桥墩下,发现那果然是一本顾城的诗集。
“谢烨真的很令我感动。”看他过来,方沁合上书感慨。
“很多人将她作为受害者看待。”这回云墨染与她认真的交流。
“那是他们不懂这个人。”方沁笑着摇摇头“她也是一个童心未泯的才女。她与顾城一样,心里充溢着各种各样美丽的幻想。她是诗人的崇拜者,她没法摆脱诗意世界“奇里斯玛”魅力的诱huò。只是她一半徘徊在现实,一半选择了彼岸,她没有像顾城那样彻底激进。”
云墨染发现她总能带来一些新奇的思维方式和思考角度“这么说你认为她是心甘情愿的?”
“她能看清乌托邦这样一个幻想的虚妄,只是她偏偏偏是一个执拗的理想主义者,她的人生是为美丽的乌托邦而生存的,她的肉tǐ可以消亡,但她不能没有理想,否则活着就失去了意义。”方沁表情看上去有些向往。
“这是她的命运。”她平静道“一旦归结于命运,一切也就不再那么痛苦。”
??于是她义无反顾的与顾城一起在小岛上编织了那团理想主义的神话,在某种意义上说,最后她成为这样的神话的牺牲品,未尝不是她心甘情愿的结果。
方沁偏过头看向云墨染,眼神平静如湖水。
——命运是永恒的,一旦将痛苦归结为命运,也就一切坦然了。
云墨染握紧手,微勾了勾唇角,转移话题“你以前在组织里是什么样的角色?”
方沁笑了笑“你应该发现了,我完全不是力量型的人,几乎不具备呆在组织的任何要求……我是个医师。”
医师是组织里比较少有的存在,当然在黑暗中是不存在洁白的,除了救死扶伤,医师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处理一些组织的叛徒,或者敌人的俘虏,他们穿梭于医院的地下,穿着洁白的大褂,用各种药物方式去悄无声息的解决问题。
——这样看来,确实很是符合。
“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。”云墨染低垂眼眸。
“你还没有答案吗?”对方歪歪头,笑得无辜。
“我不能理解你。”云墨染冷然道。
方沁突然微微叹了口气“我以为你……”
“组织能提供一切你想要的东西,财富,地位,据我所知,因为稀少,医师的待遇是很好的。”
“我本来就并非自愿参加‘墨’的。”方沁轻声道“如果不是父母是组织成员,我是不可能呆在这个地方的。”
“墨,你和我很像。”她突然看向云墨染,微笑着说“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,我想帮你。”
“我不需要。”云墨染微微蹙眉,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,他的任务对象在一脸诚恳的说要帮助他。
——他过的很好,需要什么帮助?
“你在迷茫,墨,你不快乐,你明明有自己想追求的——”
“闭嘴。”云墨染猛地起身,脸色有些难看,他很少会外露情绪,现在却被一个女孩逼的想要仓皇逃走。
方沁仍然坐在原地,看着他语气平静“曾经的我和你一样,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只能如同组织的傀儡一般生存着。”
——“直到那天我来到了西藏,那是组织的休假期,我爱上了当地一个被成为‘影子’的康巴汉子……”说到这方沁的语气变得充满柔情“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奇妙的感情,接触到了佛教,我才发现大千世界还有这么多有趣的存在,我发现了真正的信仰,皈依了佛教,但是还是组织成员的我只能选择和他的分别。”
“但是你知道吗,墨,我发现了自我,了解了自己真正的追求,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……”这样的方沁云墨染没有见到过,带着生机勃勃的活力“哪怕这样活上几天……也好过在组织里浑浑噩噩的度过一辈子,我宁愿要几天有意义有价值的生活,也不想一生活的不明不白。”
“墨,你能明白吗?”她微微扬头,仿佛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他的灵魂深处“明明躁动不安——”
云墨染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方沁的眼神,疯狂中夹杂着渴求,对于自由,对于自我的渴求。
“我不需要明白。”云墨染避开目光,抬起手,举着一把枪。
他知道Queen想要做什么了,她一直知道他心底深处的那处翻涌,知道他最深处的不甘,于是以最直接残忍的方式,告诉了他下场。
他很少用枪,使用刀来杀人是一项艺术,是一个让他享受的过程,现在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。
云墨染觉得,自己可能会受不了那种缓慢过程的折磨,会受不了顺着对方身体流到自己身上温热的鲜血。
“来吧,墨。”方沁毫不惊讶,依旧带着微笑,闭上眼,大大的张开手臂,像是要拥抱什么,亦或是飞起来,“我早就说过了,接受命运并不痛苦,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,我心甘情愿,心怀感激。”
云墨染将枪口对准她额头,动作流畅而干净平稳,枪身带着金属的残忍冷酷,漆黑一片。
“那么再见了,沁。”他低低地说道。
“再见,墨,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,祝你好运。”
消音器使一切都进行的很是完美,连女孩仰面倒下时都是悄无声息,她缓缓闭上眼,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。
后来云墨染又在斯里兰卡呆了一个星期,正好也赶上任务结束后的休假,他独自一人去了很多佛教圣地。
也许,他是沿着那个女孩的足迹,领略了她曾经见过的那些风景。
她也说得没错,云墨染选择了和她一样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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