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他跑了。」
顾天骐像是听见什么笑话,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:「你的意思是,他从我们这艘船上跑了?跑哪儿去了?火星还是月球?」
麦伦被他的笑声闹得心头一跳,失重感从头顶浇至脚心,差点喘不过气。他们站在船头,面前是深不见底的大海,水天接成一条直线,无限蔓延着。顾天骐背倚围栏,稍稍向后一仰,摆出一副舒适的样子道:「你是被他打成这样的?」
麦伦刻意避开了顾天骐的目光,似是而非地点点头。
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顾天骐听。
从齐笙回房的那一刻起,他一直守在门口,寸步不离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齐笙忽然打开了门,说自己想上洗手间。虽然洗手间就在他房间的对面,距离不远,但麦伦再傻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过去,特别是两人刚起了冲突,他有点担心齐笙会报复他。他犹豫了几秒,决定把隔壁的科林叫过来,让科林跟齐笙一起进洗手间,自己则守在门外。
科林的年龄比他们都要大,上个月正满四十,性格成熟稳重,跟谁都合得来,而且科林也是他们几个人里C国语运用得最娴熟的一位。他一过来就跟齐笙熟稔地勾起肩膀,朗声聊了起来。麦伦断断续续听懂了一些简单的句子,连猜带蒙了解了个大概,知道这俩人在聊最近的这批「新货」,但具体在说什么麦伦不太确定,他只听懂了几个时间跟地点。
两人进了洗手间后,交谈声渐渐小了下去,起初麦伦也没在意,可过了几分钟,他发现这洗手间里连水声都没有,安静得不像话。他用力搓了把脸,然后把耳朵贴在门板上,一秒……两秒……突然咚咚两声闷响,吓得麦伦太阳穴猛跳,他连忙踹开大门,脚掌刚落地就踩在了一滩水里,水花溅湿了裤腿。
他低头一看,脚边净是猩红色的液体。
洗手间里光线不足,灯泡忽明忽暗的,麦伦即刻掏出手枪,顺着血迹往前走。
他走到洗手台边,只见科林倒在血泊中,嘴巴半张,双眼狰狞地睁着,身体像溺水的鱼一样不断抽搐。他用手指紧紧抠着地砖,似乎想抓起什么,但鲜血不断从脖子处涌出,没法使出更多力气。在麦伦惊惶的注视下,他呛咳两声,呕出大量猩红的血,彻底失去意识。
麦伦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,神经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,他在原地愣了一秒,然而就是这一秒钟的走神,让他露出致命破绽。
一阵腥风从后方袭来,稳稳劈在麦伦的颈椎上,比起求救,疼痛先一步占据了他的思维。那一掌的力道直接炸得他眼前发黑,整个人失去平衡,向前栽在洗手台上,脑浆仿佛都要被荡出来。麦伦猛吸一口气,咬着牙齿挣扎翻身,枪口随即扭转对准前方,用力扣下扳机——
嗒。
枪里没有子弹!之前齐笙把子弹卸了出来!
这一切早有预谋!
麦伦怒声大骂,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壮胆还是在求救,可惜没等音节完全脱离喉咙,便被一道疾劲死死扼住,同时腹部传来强烈痛感,麦伦弓起半个身子,喉管剧烈滑动几下,喷出血沫。
齐笙抓起麦伦的头发,就着刚才的姿势,屈膝重重顶向他的下腹道:「你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,不去好好读书,非要来这里受罪,值得吗?」
麦伦双眼血红,他听不清齐笙在说什么,耳膜一下一下地鼓动着,只能听见肉体撞击的闷响。在他晕过去之前,齐笙从他手里拿走了枪,又用扎带将他双手捆在一起,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……麦伦没有印象。
麦伦一直不明白齐笙为什么没有杀了他,反而杀了跟谁关系都不错的万金油科林……直到这一刻,麦伦跟顾天骐面对面站在船头,他仿佛明白了齐笙的用意——
齐笙并不是心软或者想留自己一条命,而是他想让自己死得更难看。
落在顾天骐手里,他的下场一定比科林惨千倍万倍,这点毋庸置疑。
「麦伦,」顾天骐直起身体向前走了两步,用手枪扳过麦伦满是血污的脸,看进他半凝的瞳孔里,「你知道我们现在准备去做什么吗?」
麦伦额角全是冷汗,有些滑进了伤口,不过他已经不觉得疼了,声音细小如蚊:「交、交易。」
「没错,交易……」顾天骐用枪身拍了拍他的脸,轻声道,「你知道这次交易能赚多少钱吗?」
麦伦诚实地摇摇头。
顾天骐举起另一只手,比了个数字在麦伦眼前左右晃:「三亿。要不是凯文跟买菜的阿姨们学了一手砍价,估计还能多个百来万,不过无所谓,这些小钱就当是提前送给他当棺材本好了。」他垂下眼,看着麦伦手臂上错落鲜红的划痕,眼神骤然暗了下去。
那是齐笙想对他们说的话——
Tantalus*。
顾天骐嘴角轻轻一动,冷声问:「你觉得你的命,或者齐笙的命,会比这三亿更值钱吗?」
麦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,脸色刷一下变青,目光倔强地钉在枪口上,仿佛已经预见了子弹出膛,崩得他血肉模糊的画面。
「如果你心里有数,知道什么更重要,就回去做你该做的事,比方说……」顾天骐朝着船舱方向扬了扬下巴,微微一笑,「看好仓库里的货。」
他拍了拍麦伦的肩膀,似是安慰地说:「快去吧。」
听见这句话后,麦伦一直紧绷着的双唇终于放松下来,连吐好几口热气,有些不敢相信顾天骐会就这样放了他。麦伦满怀感激,立刻点头答应,并且发誓不会再出错。
等麦伦转身,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缓缓靠近顾天骐,他狐疑地盯着麦伦,小声问:「你就这样算了?」
顾天骐收起笑容,眼底闪过阴冷的光:「人啊,有时候不能太单纯,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……」他在黑暗里抬枪,子弹径直穿过风和血肉,麦伦脚步赫然一顿,身躯毫无预兆地歪向一边。
「就当是给这孩子上最后一课吧,下辈子记得学机灵点。」顾天骐把冒着白烟的手枪丢给胖男人,「直接扔海里吧,顺便擦一擦地板。」
胖男人无力地叹了口气:「那齐笙呢?他怎么办?」
「养不熟的狗,跑了就跑了。」顾天骐眯了眯眼,似乎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,转问,「对了,听说村子里的东西被挖出来了?」
胖男人不屑地点头:「都怪野水,信什么长生树……结果手脚还不干净,让那帮警察给找到了。」
顾天骐颇有深意地看向他:「句号,有时候我发现你也挺单纯的。」
胖男人怔了怔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,」顾天骐大笑,捶了捶句号的胳膊道,「别紧张,我就开个玩笑。毕竟你能在燕澈身边待那么久,说你单纯应该也没几个人相信。」
胖子扯出一个尴尬的笑:「应、应该吧。」
「野水是叶秋驰的人,叶秋驰又巴不得我死,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……」顾天骐伸手摸摸句号的头,「外面风大,擦完地就回去吧。」
「是。」句号硬邦邦地回答,汗水黏在他背上,当海风一吹,立马冻得他牙关发颤。所有跟顾天骐意见不合的人都「消失」了,他知道顾天骐野心很大,眼里只有钱。可有时候他又会想,无论是燕澈、祝风抑或是叶秋驰,都没有挡过顾天骐的财路……他不敢去想,更不敢去问当中的原因,他只知道顾天骐留他跟问号在身边,跟念旧情没有一点关系,只要他们犯错,下场就会跟麦伦一样。
他擦了擦手心的汗,认命般走向尸体。
……
「还有一分钟!」
「来不及了……」
是啊,来不及了。
苏仰无比清晰地觉察到这个事实,负责开船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充满犹豫。所有人都像是泡在了死海,崩溃般的压抑从夜里泛滥而出,只剩下强烈的心悸感,提醒自己还活着。
「五十九秒!」
对讲机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,那些声音像被风刃割开一样,变得面目全非,根本辨别不出是谁在说话。
「注意安全!」
「五十七秒!」
「五十秒……怎么办……」
……
孟雪诚动了动酸软无力的肩膀,眼神逐步聚焦,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转移到这艘渔船上的,只记得跟齐笙见面没多久后,就被一个外籍女人注射了麻醉药。想到这里,孟雪诚不禁觉得有点好笑,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连续挨了两针,就差把狼狈两个字纹在额头上了。
他的双手被人用麻绳绑在椅子两侧,他尝试挣扎了几下,却被一道声音打断:「别乱动,椅子上有感应器。」
孟雪诚倏然一定,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全用来稳住凌乱的呼吸,佯装随意地开口:「真的吗?」
「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苏仰,你只能相信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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