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,人间四月,芳菲未尽。
紫火园内风光正好,从紫火门进去之后,便能看到一条直达长希门的宽道朝阳道,近门半里左右的道路两旁开始,到长希阁后方都有卫军把守。
辰时初刻,这个时辰长希阁正是忙碌的点,曳水摇黄氏接到请帖的文士、武师和策士和黄氏学子正前来朝会,朝阳道上井井有序地走着各位臣子们。
边侠际和荆月棘今日未收到帖子,故而不必精装打扮、忙活起来。
边侠际的愿君阁就在拂香苑东角处,建在汀花河上,有二层,是个寂静赏景的地方。
“你的住所倒是选的不错,从这儿可以赏大半个后花园的景,这房子临水而建,温度合适、意境也美,不过也有坏处,你就不怕水里的蛇虫没地儿去,会钻进你屋子里?”郁北荒的住处翩然馆离愿君阁倒也不算太远,只需走上个一刻钟,那儿花木鸟兽繁多,只是不见水,因此偶有感触时,就常会来边侠际这儿游憩一会儿。
“当时我是和荆月棘同时期到紫火园的,只不过他比我早到几个时辰,成事房就把遥望阁给了他,其实我相中的房子是遥望阁。咳,不过住了一阵子后,就觉得这儿也不错,主要是景色很特别!”
说完,他就看向窗外,一潺潺水纹就在他眼里翻动,不禁面露喜色。
眼瞅着边侠际这有故事的眼神,龙宁却像捉趣的孩童一般嘲笑了他好久:“咳,侠际先生是真的有才华,作得了诗文、欣赏得来风光、也舞动得刀枪,不过有一点只有我和荆侠际知晓。”
说到这儿,众人开始起哄,尤其是新来的几个学子,坐在一处的北荒和可离也跟着迎合了几声。
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,龙宁才道出了下句:“你们可是不知道,边先生,喜欢跟蛇睡在一块,有好几次,他搂着蛇的场景都被我俩给看的一清二楚,当时呀,他的神情可不是一般的舒畅!”
还没等众人哄闹,龙宁自个儿却先憨笑个不停,她的声音,似乎就和西域来的骆驼脚上的铃铛声一样清脆响亮。
“好了好了,又开始你丰富的想象了。这园里谁不知道……诶,谁不知道我们边先生喜欢独处啊,不管是动物或是人,都别想和他同床共枕的呀!”荆月棘走到龙宁跟前,顺带给了她一小块梁师傅做的八珍糕,这块糕点很争气地挽回了一丝龙宁公主的淑女形象。
宁可离瞧了瞧边侠际,又看向荆月棘,“荆先生,你和边先生这么亲近的关系,应该是可以的吧?”
“诶,当然可以了!不过虽说男女有别,可针对于某些问题,男子与男子也是有别的。不可。不可。”
边侠际这番话的确体现了他的说话风格,也成功逗笑了在场几人。
午时,边侠际留了荆月棘共同用饭。
汤菜齐全了后,边侠际便拿起木箸来,“月棘,季先生要我们去碧落源一段时日,和几年前一样,要我们去考察碧落源有名的商业和行当。季骁先生说我们可以从外徒们挑几个合适的带着,也算是让他们更多地体验和经历吧!你觉得谁合适?”
“是有几个需要锻炼锻炼的。这些个外徒中,综合实力比较好的应该是傅登临和洛芳尘,不过这个郁北荒某些方面确实突出,潜力不小啊;还有顾长缨、宁可离,这些也不差的。这次的任务危险吗?要是不好应付的话,别带着他们了。”
边侠际放下手中的木箸,“涉及不了权治和军事,不算危险。”
“那,就郁北荒和顾长缨吧!如何?”
边侠际应声抬头。
四月十六日,荆、边二人骑马从昔墉城出发,郁北荒与顾长缨二人作随从。
“这一去,我们又要几个月回不来啊!那可得把东西备齐全,省的到时候慌慌张张的。”
“北荒,你没听边先生说啊,你们只需要带好贴身衣物即可,其它的他们都会给你备好。”宁可离温柔地说道。
“哦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?风铃城可是有好多美食的,还有不少新鲜玩意,那儿的服饰可特别了。对了,夜市!风铃城的夜市是数一数二的别致。嗯?犹豫了吗?”
“好了,北荒,去不去我说了不算呐!你们两个人是被挑出来的。哼,真是羡慕。”宁可离笑得像铃声。
郁北荒纵身一跃,不显费劲地跃到了马背上。她回头望一眼曳水摇的万归门。从前,她只觉得万归门是一座屏障,内外不同的景色被这屏障分隔,好不扰了情趣;而此时,从荒野场外场里看外归门,却有一种庄严的落寞感,那种感觉,就像是离开从小就护佑着你的家乡,踏上一段未知旅途的惆怅与失落。
一千八百里路,一个正常人日走夜歇需走上约二十三天,不过对于这些身体素质偏好的习武之人,正常情况下,除去歇息的时间,骑着马只需将花费约莫十二天。
四人启程之日未做太多停歇,直到傍晚,夜色沉降,才停下脚步,让自己,也让马儿恢复精神和气力。
几人所在的脚下几月前正是碧落源大军将要攻进却转而撤军的地方。记得这里当时雪花漫地、阴冷沉寂,只有刚伸出头的东草隐隐探头,如今,确实绿草如茵、温暖和煦。
“想什么呢?”
“咳,你也不是第一次出曳水摇、第一次到荒野场战场了,怎么?只跟着打了一场就彻底消极了?”边侠际向着坐在对面发愁的郁北荒说道
“荆先生和顾长缨,他们两人呢?”
“月棘叫去长缨,说要商量明日给季先生书信的事儿。我们的路径算是消息,每一日都要传达到黄氏里面去。”
“北荒,你觉得,曳水摇黄氏怎么样?”
“嗯,挺好的呀!每一个人做的都很到位。”
“我们的曳水摇是不同以往了,如今总体上是一个强大的国度,不过,也尚藏有隐患。我们国度的权制独树一帜,却也不够成熟。荒野场存在许久,起初是可以避免形成的,只不过那时曳水摇争强好胜,不愿低其他国度一等。就这样,我们投了关键性的一票,荒野场制度就此立世……唉,如果没有荒野场的存在,各国也许会安定很多,可曳水摇或许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国。”
听他专心讲着,郁北荒心里想:“边侠际怎么了?可我觉得荒野场有些可笑,我这是心虚了?”
随后,郁北荒放了一树枝到火里,“嗯,有道理……”
边侠际用铁勺搅拌着锅里的汤水,面带一丝微笑“如今荒野场情势不大好,曳水摇又藏匿隐患。许多人认为荒野场应该消失,不过,我认为,荒野场改变要比消失,更有价值。”
边侠际瞥见郁北荒正心不在焉地翻弄地上的小草,又说道:“逃避没用,我们这些为黄氏工作的人其实也是为了自己拼命。荒野场各种势力虎视眈眈,想吃掉每一个落后的狮子。我们这些人要心无旁骛地与黄氏团结起来,曳水摇便能安好,。曳水摇需要我们,我们也需要曳水摇这个保护伞。”
“你们缺了课,这是你们学堂先生要我转告的话,别忘记和长缨说。北荒!”
边侠际说到这儿,北荒突然抬头,眼睛没有直视边侠际,随即点了点头,“好,知道了。”
假装心不在焉的北荒其实一直仔细听着,之所以故作姿态,是内心羞愧。实际上,过去半月余,北荒一直忧心忡忡,她不明白,战斗就是战斗,是不可避免的冲突;而荒野场,这么多年就像约定好日期的演习一样,死板、无情,只为一比高下,不是太可笑了嘛!为此,她精神懈惫,整日显得消极无趣。可方才,边侠际的话给了北荒当头一棒,给了她一个狠狠的警告:自己拿得起刀剑、拉的起弓箭,实在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犹豫去留,曳水摇正值用人之际,“我,再坚持坚持,应该很快就能自由地做其他想做的事了!”
想到这儿,她就用桶里的河水泼灭了火,起身到帐篷里去睡了。
篝火刚生出的烟轻飘飘地直窜上夜空。
又十一日后,辰时初刻,四人终于到达碧落源。几十个卫兵肃立于碧落源主国门安平门两旁,面无表情;四人下马后,一个身穿深褐色盔甲、手握将军等级的剑的男子像他们走来。
荆月棘呈上一个帖子,那位将军细细看了许久,而后就点头示意卫兵开门。四人与将军互相抱拳谢礼。
凤角街早已人声喧闹,热闹非凡。
凤角街约呈一个“日”字,占地不小,处在风铃城城中央,是碧落源最为繁华的地界。
街东故人楼,是四人第一处休息地。
不久,四人于荆月棘房间谈话,最后一个到的顾长缨将门轻轻关上。
荆月棘示意大家坐下,“我们此次的任务其实非常简单,就是两个字—发现,看到并发现碧落源在济民和邦下上的优越性,并思考是否有我曳水摇可取之处。十三日后,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准备一份谏言,说明我们在这里发现的东西。大家准备一下,明天就开始。”
此时,秋野风与凤长鸣正于原香茶馆,喝茶、聊话。
“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?”说完,凤长鸣摇了摇手中的茶,轻轻抿了一口。
“我可以帮你劝服大部分弯眉使者再次回到黄氏中。这其中,仍不会有我。”秋野风正起手欲为凤长鸣新斟一杯。
凤长鸣却将手中的茶杯挪出一掌的距离,“如今新命军势力庞大,最近,他们又在密谋某事。任何一个弯眉使者都有责任守护碧落源。”
“不要忘了,你欠黄氏的债还没还完。别以为,我愿意让你重新回归;你我,永远都站在对立面。”凤长鸣放下茶杯,呼出了一口似乎积存许久的气。
秋野风一言不发。
凤长鸣起身,走向房门,随后停住脚步,“十三日后,我会派人到这里接收你的答复。”凤长鸣用一种冷漠又带有怨气的语气。
从原香茶馆走出,凤长鸣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,三两步之后便双脚发软,一旁的侍卫见状机敏地扶住了他。
“据探子来报,新命军正密谋着一件事,这件事,对碧落源和荒野场极其不利,有可能会让我们曳水摇某些方面损失惨重这次,南孤痕一众势力恐怕想把荒野场搅的天翻地覆,。长鸣,你马上寻找当初参与雏冬密事的弯眉使者,请他们重新回归黄氏,不求全部,但那六个翘楚一定要成功。”
“我相信,他们能与新命军相抗衡。”
好几日,凤长鸣脑子里不断重复这些话,凤无声要他做着自己厌恶却又不得不完成的事。
“走!”此时,凤长鸣眼睛里充满血丝,微微泛红。
独留在茶馆里的秋野风脑海里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。每想到八年前,为完成剿灭南孤痕一众的任务,自己误杀了一个无辜的人,他总会心如刀绞。
正如凤长鸣所说,新命军确实谋划着一件重大的事情。近些年,新命军处处受到各个势力的压制,尤其是黄氏,再此下去,新命军有可能面临被扼杀的命运。这一次行动,权当赌博,赌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。
“暗窗,我们这次的行动异常凶险,一定要在暗处小心行事,不可鲁莽。要明白,我们这次面对的,不止是碧落源,还有曳水摇的黄氏。你准备准备,先找几个办事利索的下手,去探探风铃城的情况;再传书给柯子逆,问问曳水摇的总体情况。要尽可能地排除掉有碍于我们行动的因素。”碧落源敲夜城折眠镇隐梦村,是新命军在碧落源的集中驻扎地。
“另外,要通知万滴水,要他接应你们的工作。”
万滴水不久前成为新命军外徒,原因就是他说出了一个令明暗窗和南孤痕分外震惊的事:从万滴水口中得知,当年新命军建立不久,却突然被黄氏意图剿灭,碧落源黄氏忌惮突然崛起的新命军,是怕两年前的秘密暴露。
而南孤痕也是刚得知,荒野场七十年他们被流放的前因—即荒野场六十九年,碧落源黄氏在曳水摇雏冬长行中作梗。也就是那年,南孤痕等人被派去曳水摇充当昔墉城紫火门守卫。
那时南孤痕等人并不知情,只被告知这是曳、碧两国互换守卫、进行演习的友好合作。不过之后就发生了怪事,十二月三十一二日清晨,一马车正朝紫火园外奔去,后方有无数军士骑马追来,将要冲出门口时,其中一军士朝南孤痕他们破嗓道:“快,拦住前面的马车!”奈何南孤痕等人早就接到了命令—若明日你们看到有军队追赶一马车,切记,放走那辆马车,尽力拦住军队。
之后的事,就很清晰明了了!南孤痕等人流放边远寒苦之地,却凭借内心的力量冲出牢笼,组建了新命军,可碧落源黄氏为了消灭证据、隐藏秘密毫不留情地追杀新命军。
这估计就是碧落源最想不为人知的秘密了!而南孤痕认定曳水摇在将新命军逼往困境的过程中绝对脱不了干系。
碧落源锦水园。
凤无声端坐,一脸欣慰,“时局动荡,各方逆反势力正步步紧逼。各位能够牺牲自我,再次归来守护碧落源一国安定,我向所有的弯眉使者行礼了!”话音未落,只见凤无声匀速起身,笔直站立,而后左手手指立状握于右手手指上,双臂向正前方一抻,鞠躬于手掌之上。这是碧落源最高的礼仪。
这个动作羞愧了在场众人,所有人连忙回礼。
秋野风冥思苦想了一整晚,也纠结了一晚上,虽然他确实很抗拒,却最终还是选择了弯眉使者,毕竟他知道弯眉使者的作用对于碧落源来说的确不小,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。
直到走入了凤角街,秋野风不安定的心算是稳下了。他的任务还真的不少,首先便是根据密使提供的消息要来探探凤角街上有无新命军的踪影。
右脚刚踏进故人楼的门槛,秋野风便和郁北荒打了个照面,郁北荒正从楼梯上朝下走,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真实目的,最好的一种情况是—他猜测她只是来住店的,她想他应该只是来吃饭的。
郁北荒突然看向别处,,快步走到门口,但在门槛处,腿脚却不再迈出。
秋野风左手握刀、双手环抱停足伫立,背对于北荒。
情况已是如此,若要这样互不理睬、一走了之的话,两人的情分将要从此消散。
“客官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?”小二瞧了瞧久久伫立着的秋野风不肯动弹,便上前主动招呼起来了。
北荒心头紧了紧,提起了一口气,不顾后果而鼓起勇气来,“小兄弟,先来两小坛好酒,上几个好的配菜,我和这位公子一起的。”一气呵成,她利落而坚定地做到一张桌子上。
“好嘞,您二位请稍等!酒菜马上就来。”
“菜上齐了,好菜配好酒,二位请慢用!”
两人一言不发,就这么静坐了约一刻钟。酒菜都上好了,怕是再这样下去会引人注意。
“先吃吧,好菜凉了可不好。”秋野风先动了木筷。
“菜凉了热了再吃,先喝酒,如何?”郁北荒将筷子放到一旁,看向了右手旁的两小坛竹叶青。
“好,我给你倒上一杯。”
不过,北荒捷足先登,伸手握住了坛身。“等等。”
“侠士可知七种饮酒?”她看了看野风,又盯住这酒,继续说道:“这喝酒的形式据说有七种,即闲酒、文酒、武酒,疯酒、壮胆酒,还有权贵酒、阶级斗争酒。”
“这儿刚好有武酒和权贵酒,左为武、右为权贵。侠士,您以为您喝的哪种酒?”郁北荒讯即握起另一酒坛,双手举起。
野风抬眼盯着北荒,能从她眼神中读到疑惑与郁闷。但他并不打算直面这个问题,而是选择和她一样做个迂回,“无论如何,我都是一个武者,一生都会舞刀弄剑,跳不出这个圈子。喝武酒,激情斗志,才是最符合的。”
北荒将拿着酒的手臂缩回,拒绝给他喝酒的机会。“可如今,你不再是个单纯的武士了吧!一个武士入了黄氏、进了组织,这便是官呐。我看,权贵酒适合您,祝贺您重归弯眉使者,重回黄氏啊!新官上任,理应好酒相待。不是吗?”
一时间,秋野风不知作何回答,这其中的利害颇多,不可完全解释。他只说到:“北荒,今日我重回弯眉使者,重新为黄氏服务,不是为了想当官,我知道,你的本意也不是如此。我,只向你解释一句,我的决定是为了维护与保护我碧落源,我们都有这个职责和使命去爱我们的国,就像你一直在守卫着曳水摇一样。”
“可我觉得秋侠士还是欺骗了我,不久前你还坚定不移地说不会再当弯眉使者,不再回黄氏。”北荒淡然说着。
“今日是我莽撞了,我明白你没做错。告辞!”北荒抓了一坛酒,又去柜台结了帐,随即疾步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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