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子丹静坐在药阁,服了药,闻着淡淡药草的香气,身心渐渐舒泰。
阿青和秀秀去了太久,卫子丹就站起来在药阁里转悠,这里显然被阿青“改造”过,四处洋溢着活泼野趣,她依然深爱花草,如今跟着祖师和梅仙,似乎没那等俗艳。
卫子丹的脚本不由来到第三层,这里是阿青的闺房,因为极爱青绿的颜色,连床帐都换成了青纱,细口的白瓷瓶里插着两枝新摘的小野菊,饱含露珠,香气清凉。
卫子丹忍不住轻触了一下小野菊的叶片,晶莹的水珠滚到他的指尖。
他下了楼,回到一层,抽了一本《神农本草经》翻看,秀秀推门入内,一见卫子丹,惊讶地瞪大了眼睛:“大师兄?你怎么这么快?”
秀秀没料到他已经到了药阁,看来她的御风术练得还不够好。
卫子丹向她身后张望,不见阿青归来:“小师叔呢?”
秀秀自倒了一杯水喝,道:“她不是先回来了吗?难道贪玩,还留在清音大神府中?”
卫子丹蹙眉:“你怎么能撇下她自己回来?她迷了路,怎么办?”
秀秀挨了训斥:“我??”
卫子丹面色不改,心中却焦灼不安:“等小师叔回来了,我们再回不见洞。”
二人一直等到黄昏,依然不见阿青归来。
秀秀见卫子丹眼眸黑沉沉,生出些刺人的光,弱弱道:“要不,我去找找。”
卫子丹起身:“不必了,你先回不见洞,我亲自去。”
他言罢,腾云而去,秀秀从未见过卫子丹的焦灼,他今日真的是异乎寻常,却也不想开罪他,就听他的话,先回不见洞去了。
卫子丹四处寻找不见阿青,赶回药阁去敲梅树的粗枝:“梅师叔,你在吗?”
一朵梅花苞“噗”地绽放,从里面伸出一条胳膊将站在树前的卫子丹拽了进去。
这里是梅的膳房,树形的烛台悬着十几只小灯笼,将这里衬得越发宽阔明亮。
梅双手全是白白的面粉,挽着两只大袖子正在跟一个大面团较劲。
卫子丹向她施礼:“梅师叔。”
梅笑道:“子丹啊,你来的正好,我手上全沾了粉,帮忙加点水!”
卫子丹给梅的盆里添了些甘甜的山泉:“我是来请梅师叔帮忙的,小师叔去了雷神洞,到现在还没有回药阁。”
梅满不在乎道:“那就再等等,这么大个人,总不会丢的。”
卫子丹面有难色:“天色已黑,小师叔也没什么仙术傍身,我担心像上回一样??”
梅忙乎着做梅花糕,缓缓道:“应该不会是被玄影那臭小子带走的,我伤得他不轻,没那么快好利索,有我在呢,他不敢出来作祟。”
卫子丹焦灼道:“小师叔在金顶也没什么熟悉的朋友,会去了哪里呢?难道还留在雷神的府邸里吗?她生性爽直,容易开罪人,万一??还请梅师叔陪我去一趟。”
梅蹙眉:“你这个死脑筋,没见我正忙着呢?阿青她不是小孩子,总该认得回来的路,就算她还在雷神洞,出言不逊,举止不妥,那清音家世显赫,为人和善,顶多小惩,断不会为难她,兴许两人相谈甚欢,留她用晚膳呢?”
卫子丹摇头:“梅师叔,你不了解清音大神??有些事,我不好说,总之,梅师叔快陪我去一趟!”
他不由分说拉着梅就走,梅急道:“哎,我手上的粉还没有洗呢!”
一路上,梅唠唠叨叨,嗔怪卫子丹性急,时不时将满是面粉的手在裙摆上蹭蹭:“你说你一个铁石心肠,如今怎么变了?如此急躁不安?你该不会得了火火草吧?”
卫子丹道:“没有,火火草在地狱道,师父下过禁令,不见洞的弟子不可出入地狱道,以免乱了心性!”
梅讥笑他:“你不会是对阿青动了心,喜欢上她了吧?”
卫子丹的心不安分地跳动了一下,他摇摇头,忽道:“梅师叔,我们到了。”
天色已经擦黑,二人落下云头。
一位女童子提着一盏风灯,等候在门外:“我家主人恭候多时。”
梅闻言一愣:“清音大神怎么知道我们会登门造访?”
女童子微笑不答:“这边请。”
二人跟着女童子来到客堂,邀请他们坐下稍候片刻,接着,呈上来两盏金丝皇菊茶。
“嗯,天宫里贡菊滋味真是不错!”梅细细品尝,仰望上方,蓝紫灯笼宽窄不一,错落有致地悬浮在顶,不由感慨道:“清音大神法力无边,客堂布置得与寻常处也不同!”
卫子丹无心欣赏,只催促女童子:“你家主人怎么还不现身?”
悦耳的笑声响起:“等急了吗?是我家待客的茶不好喝?”
梅闻声而起,行礼笑道:“见过清音大神。”
卫子丹面色冷峻,拢袖而立,只拱了一拱。
清音微笑,暖如春风:“免礼了,梅,你来的正好,前日我得了粉桃包,觉得与你的气质正相适,一会让人取来送你。”
梅欢喜道:“那多不好意思,我匆匆过来,都没给你带礼物。”
清音微笑:“你我之间,何必客气。”
清音问:“二位深夜来此,有要紧事吗?”
卫子丹的黑眸婴儿般纯粹,直视着清音的双眼:“阿青??是不是在你这里?”
梅轻叱道:“子丹,你一向遵循礼数,怎么忽然这么说话?”她忙对清音道,“抱歉,我的小师妹今日来过府上,到现在还没回药阁,我们来寻她,不知她是否还留在您府上?她差不多这么高,模样挺可爱,就是有点呆傻??”
清音眸光深邃:“小师妹?”
梅恭敬道:“她是师尊新收的徒弟,小孩子淘气不懂事,如果她多有得罪,改日我替她赔礼道歉,如果她不在,我们也不打扰您休息,这便走了。”
清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卫子丹身上:“你们说的是阿青??对么?”
梅喜道:“是的,她叫阿青。”
清音启唇道:“她在。”
卫子丹追问:“她在哪里?”
清音道:“不必担心,阿青没有无礼,她与我十分投契,琴会散后,本尊将她留在府中小酌,她多饮了几杯蜜酒,现在睡得正香甜,我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。”
梅歉意道:“哎呀,这孩子,真是劳烦您了。”
清音亲自引着卫子丹和梅来到一间小室。
阿青抱着一只玉枕伏在榻上,呼呼大睡,姿势不雅。
卫子丹依然担忧,用力地推她:“小师叔,快醒醒。”
阿青哼了两声,翻过身子继续睡。
梅尴尬一笑:“看来只能背回去了。”
清音对卫子丹:“她睡得正甜,不如就让她在我府中休息,二人也可以留宿,明天天亮再走??”
“不必了。”卫子丹拍开清音的手,断然拒绝,“我可以背她回去,不劳你费心。”
卫子丹背起阿青,梅在身后扶着,对清音笑道:“真是不好意思,打扰多时。”
清音道:“无妨,无妨,天色已晚,本尊不送二位了。”
清音的目光落在卫子丹,触及伏在他肩头的阿青一眼,唇角勾起阴冷的笑意。
卫子丹一言不发,背着阿青也不对清音道别,就腾云而去。
梅替他赔不是后道别后,带着清音所赠送的粉桃包包,欢欢喜喜地追去。
卫子丹不屑地瞥了那包包一眼:“清音真是懂得笼络人心!”
梅嗔怪道:“子丹,你与清音怎么回事?我怎么感觉你们有多大过节似的?”
卫子丹冷然:“没什么。”只不过他喜欢送些不知羞耻的字条过来,拒绝过一两次,反而变本加厉,让他非常反感。
阿青中毒一般睡得香沉,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疼,好像遭雷劈过散架了一样。
卫子丹坐在床尾闭目养神,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,挺拔的鼻梁薄润的唇。
阿青心神一动,她拍拍自己烧起来的双颊,暗自嘀咕:“清醒清醒,不要乱想。”
卫子丹听见动静,睁开眼来。
此时,梅提着茶壶从外面走进来:“哟,你终于醒了?你醉得也太厉害啦,睡了整整三天,臭丫头,你还到处吐,弄了我一身,罚你替我洗一个月衣裳!”
“什么?我醉了三日?”阿青羞赧,“对不起啊——”
梅噘嘴:“幸亏师尊还没回来,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你不在药阁用功,跑去跟大神拼酒,非找戒尺出来大刑伺候!”
阿青眼神迷离,失忆般记不起来发生过什么:“我没有喝酒啊!”
梅横眉竖目:“还撒谎!我和子丹把你从雷神洞背回来,知不知道修行之人醉酒之后,重得像铅块一样?云都要踏破了!”
阿青不好意思:“啊?真的?我不记得了呢??不好意思啊!哈哈哈哈哈!”
卫子丹认真问:“真不记得发生过什么?”
阿青摸摸头:“嗯,我只记得清音大神带我去了一个很美很大的房间,里面有很多好吃的东西,他邀我尝尝佳酿的蜜酒,我说我不喝酒的??”
卫子丹问:“然后呢?”
阿青大脑里一片空白,没有底气道:“我没喝,好像没喝?”
梅讪笑:“难不成清音大神会撒谎?这小丫头肯定挡不住酒香,自己喝得多都忘啦!”
阿青哈哈大笑:“真不好意思让你们费心了。”
卫子丹追问:“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
阿青转了转脖子,活动了一下双肩:“就是浑身发麻,嗯??有点酸麻??”
卫子丹道:“既然没事,我先走了。”
阿青腿麻,就只能送到卫子丹到门口,倚靠在门框,痴痴地目送他修挺的背影远去。
梅抬手敲了她一记毛栗子:“都没影了,还看?”
阿青嘟嘟嘴:“师姐下手也太狠了,都敲凸噜瘤啦!”
梅打了个呵欠:“我也走了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阿青浑身余麻,懒懒散散没怎么干活,成天祈祷着祖师别回来。
这一天早晨,她的手指轻触地板,上面竟蒙了一层灰尘,阿青这才惊怕起来,赶紧地去挑水来擦地,正伏在地上忙得满头大汗,忽然看见一双白色祥纹锦靴立在面前。
阿青仰头望去,高兴地流下泪来。
“小师叔,您怎么哭了?是身子哪里不舒适吗?”
“不是,可能灰尘进到眼睛里了。”阿青摇摇头,其实是卫子丹自带光环,实在太耀眼了,每次乍一看向他,都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??
卫子丹的脸色依旧淡淡,身子却慢慢伏下来,搀住阿青的胳膊扶她站起来:“你歇息一会儿吧,我来帮你擦地。”
阿青一愣:“不不,这怎么好意思?还是我自己来!”
卫子丹不由分说地卷起袖子,拿了抹布浸入泉水,而后拿起来拧干,道:“上一次我感到不适,请你代劳,替我跑了一趟,眼下就当作是我的还礼。”
阿青羞涩地笑,拿了一块抹布过来:“要是被师尊知道,肯定会罚我。”
卫子丹道:“不必担心。”他施展法术,在药阁周围设下隐形丝线,然后从袖重拿出一个铜铃,悬浮在药阁的顶端:“如果有人来了,我立刻就走,不会被发现。”
二人一起擦着药阁的地板。阿青心里喜滋滋,比吃了蜜还要甜。
卫子丹虽然沉默寡言,阿青时不时问他的问题,他还是会认真地回答她。
他陪着她将脏水倒入后面的小水沟,再帮她去井边打水。
他挑着扁担走在前面,阿青挑着扁担跟在后面,石阶蜿蜒直下又回旋向上,阿青往日觉得这段路难走,时间也漫长,如今却觉得这条路怎么忽然变短,很快就走回药阁。
二人刚将水缸灌满清水,然后一起给药阁重新糊了窗纸,阿青煮水沏了茶,壶盖噗噗冒着快乐的热气,她还未将一杯茶水递给卫子丹。
他伸手接过,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:“啊,抱歉。”
她的心乱了方寸,羞涩地脸红起来:“不要紧??”
忽然,悬在头顶的铜铃叮当作响。
阿青头一次体味到乍合乍分,心中充斥了惶恐不安与恋恋不舍。
卫子丹慌忙放下茶杯,打开药阁的东窗,跨出窗口往外逃去。
二人像极了偷偷幽会的情人,心虚这被抓包的现场。
阿青来不及跟他道别,前脚关上窗户,后脚白毛祖师就踏入了药阁:“我回来啦!”
白毛祖师头上缠裹着布,眉心点了朱砂,披挂重重锦绣,迈着欢快地舞步。
阿青一愣:“师尊,您这是穿的什么衣裳?”
梅跟着进来,笑道:“师尊回来啦?老远我就闻到来自天竺的香火气,哟,这是阿三的衣裳?”
白毛祖师白了梅一眼:“什么阿三的衣裳,这是天竺服饰!”白毛祖师翘起兰花指,轻快地旋转一圈,唱道,“阿??呜~沙里瓦沙里瓦~”
阿青没听过这么欢快有节奏感的歌曲,觉得非常动人,跟着白毛祖师一起边唱边跳,白毛祖师一挥手,阿青身上的衣裙换成了一套宝蓝色舞服,腰链上面点缀着金银闪片,随着柔软肢体的轻轻摆动,散射璀璨的光芒。
阿青本就是毛虫的化身,舞动起来身姿妩媚妖娆,臀巾上亮片踩着节奏一摇一摆。
梅立在一旁笑道:“倒有几分舞娘的风韵。”
白毛祖师一挥手,也给梅换上了浅紫的舞衣。
梅跺脚嗔怪:“搞什么?我才不跟着你们一老一少瞎胡闹呢!”
阿青前去拉梅:“来吧来吧!”
梅拗不过阿青,笑得花枝乱颤,跟着加入。
三人在药阁光洁的地板,赤着脚踩着节奏,旧木地板嘎吱嘎吱,添了更多的欢乐。
药阁里万物都沾染了神仙的灵气,仿佛被唤醒活动了起来。
小野菊从瓶里飞出跟着扭腰,药杵笨拙地旋转,称杆子呛呛鸣响,纱帐跟着无风自动,三个人又跳又唱,直到筋疲力竭。
阿青跳累了,坐在地上,梅跳累了,倚在一旁传喘气,只有白毛祖师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再跳五百年!他撇撇嘴:“朽木不可雕!等你们的体能都练好了,我再教点东西。”
白毛祖师轻飘地飞走:“我先上楼歇息了。”
阿青呆呆看着梅。梅瞪眼道:“看我干什么?他说的朽木是你,不是我!”
梅撩了一下及腰的秀发,魅力四射地扭着腰,踩着舞步走了。
药阁里闷热,阿青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。
天上忽然飘落一根黑色的羽毛。
阿青心中腾起不详的预感,转身撞见一个人,抬头看去,对方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,冲着她嘿嘿一笑,白嫩的脸上梨涡凹陷,一身衣裳乌黑乌黑,两只眼睛大大圆圆,倒是俏皮可爱的俊美少年,可惜声音粗嘎,聒聒刺耳:“你就是阿青姑娘?”
阿青道:“是啊,你是谁呀?”
黑衣少年道:“我是玄影大人的小弟,姑娘可以叫我鸦鸦君,我知道阿青姑娘与玄影大人关系不一般,特地??”
阿青蹙眉,立刻撇清关系:“我跟他不熟!”
鸦鸦君为难:“我家玄影大人认定了您是心上人!自从他受了伤,成日喝酒,意志消沉,小弟不忍见他失恋沉沦,厚着脸皮来找阿青姑娘,希望姑娘能劝解他。”
阿青道:“长痛不如短痛,告诉他趁早断了对我的念想。”
鸦鸦君道:“阿青姑娘真是薄情!你上山那会还是条笨虫,要不是玄影大人一路护着,你哪能登到金顶?”
阿青一愣,心里咚咚跳:“什么?玄影他??一路护着我?”
鸦鸦君道:“对啊!你那么弱小,他不护着你,你早就被蛇鼠还有我们那几个不懂事的小弟分食了??”
阿青陷入了沉默,她总是庆幸自己好运,原来是他一直守护她。
鸦鸦君趁热打铁,愁眉苦脸央求道:“阿青姑娘,跟我走吧?全天下只有你能劝他!若是你袖手旁观,玄影大人就要死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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