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前,周焰的亚父跟父亲离婚后没多久,离开了雪龙港,这曾经对周焰的父亲打击很大。周焰一度非常抗拒谈及亚父的话题,反倒后来一直是父亲在开导他,跟他解释Omega与Alpha之间信息素的不可抗力。
那时候周焰还小,完全不领情地说,他是个Beta,他不理解,也不想懂。他的父亲说,正因为你是Beta,总有一天你会完全理解我的话。一语成箴。
那之后,他们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平静日子,他甚至开始劝说父亲寻找新的伴侣。
又过了两年,周焰发现亚父竟然无声无息地回到了雪龙港,没有支会任何人,而他身边也没有任何Alpha。
那时周焰还小,对这件事怎么也想不通。他转转反侧,夜不能寐,既不想对好不容易开始走出阴霾的父亲说,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。
后来在一个大雪天,一个看上去十分病态的年轻人找到了周焰,他围着厚重的围巾,完全遮挡住半张脸,不停地咳嗽,看上去快死了一样。他告诉周焰,当年他亚父被标记,然后离开他们并不是偶然,问他想不想知道真相。年轻人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一段时间,而那段等待的时间耗费了周焰的所有耐心,直到他再次出现在周焰面前。
再后来,就是那位年轻人带周焰来到了上帝之眼,他给周焰看了一份档案,档案里面有他亚父几年前一直到离婚时的照片,以及视频。档案中还有他亚父所有的信息,血型,信息素,基因分析,包括他亚父从小到大的所有人生履历。
周焰既震惊且愤怒,质问年轻人是否在调查他亚父,而年轻人回答他,这份文件正是从母星政府的某位Alpha手中找到的。
周焰不明白为什么母星政府要调查他亚父,年轻人忽然笑了笑,问他,听没听说过基因与信息素分级。
接下来,这个年轻人所说的一切,都让周焰震惊且拒绝相信。
人类的科技已经让人类拥有可以修改基因的能力,但尚且不具备能修改信息素的能力。有那么一群人,崇尚基因与信息素至上,孜孜不倦地寻找能与自己匹配生出优秀后代的伴侣,不惜任何代价。这些人通常自身就有非常强的信息素,他们相信只有信息素与他们绝对匹配的伴侣,才能养育出优秀强大的后代,并且将这份强信息素加强流传下去。
年轻人告诉他,世界上98%以上匹配度的信息素已经是少有,99%则极其稀有,而100%在记录的历史上也只有几例。标记了周焰亚父的那位Alpha,正是因此找到了他的亚父,Alpha不惜一切代价,要养育出一个强大的后代,能接替家族的后代。而很不幸的,他的亚父与他匹配度高达99%,绝对稀有。
周焰不肯信他。这一切听起来太过天方夜谭。
年轻人微微低头,对周焰说,有很多糟糕的事正在发生,糟糕到我们的信息素可以被人查阅,匹配,而我们无从拒绝。
他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夹: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。
周焰几乎是逃走的。
他开始调查这一切,但以他当时的能力和年纪,离年轻人说的一切都太遥远了,几乎一无所获。他也偷偷去看过亚父,但从没有靠近过他。
三个月后,年轻人再次出现在周焰面前,问他这一次,想好要不要真相了吗?
周焰说,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。
年轻人犹豫了一下,摘掉了总是戴着的围巾,露出了爬满伤疤的后颈。
他淡淡对周焰说,他同样是当年被人强行匹配的受害者,他本身有爱他的alpha,甚至也有孩子,可被信息素匹配度更高的alpha给覆盖标记了。
他说他就要死了,因为他亲手摧毁了自己的腺体。
客厅里的光线已经昏暗,屋子里已经比刚才温暖许多,温热的气流却让人不寒而栗,房间里很安静。
“他说的是真的吗?我们的信息素被记录在档,可以被调查匹配度?”罗望舒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,转头看向罗奠山。
罗奠山表情很凝重:“我没有听说过,但如果有人在做这种事,母星政府不可能不知道。”
周焰点头:“母星政府的确知道……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进入研究所。”
罗望舒站起身:“是研究所?”
周焰只点了一下头,没说更多。
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。”罗奠山说,“为什么当时不直接去问你的亚父?”
“我很难向您解释我当时的心境,罗先生。我家庭刚分裂的一两年,心态变化复杂。我认为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是我和父亲,所以无法开口问亚父是否也离开得有苦衷。并且当时,我既不确定我当时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相,也不确定我亚父是否知道这件事,我所能做的,就是追查下去。也许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,但这的确是我当时做的选择。”
罗奠山点了点头:“我能理解。”
房间里很暖和了,但罗望舒站在周焰身边,却感到身体一点点冷下去。在理智上,他有很多的不可置信,但情感上他却相信周焰说的每一个字。
“再后来,那个人真的死在一个冬天,像他自己说的,没能撑过一年。他死去的那天,接替他工作的另外一个人找到了我,带我去了上帝之眼。我就是那时候真正进入了上帝之眼。”周焰说到这里,轻轻向罗望舒望去一眼,像体察也像安慰,“我也是那一年离开了学校,是我一个阶段的结束期。”
“你接受催眠也是从那个时候起?”罗望舒问。
见罗奠山露出不解的表情,罗望舒简单地三言两语,把自己在雪龙港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罗奠山,也向他解释了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战斗时,周焰会因低频音律而忽然不对劲起来。
“前前后后加起来,差不多用了两年的时间,我接受了他们。我将自己未来几年的人生轨迹交到了他们手中,接受了严格的训练,接受了催眠,在他们的引导和安排下,顺利进了部队,接触到厉瞻江,重新考入学院……成功进入了研究所。”
罗望舒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冒冷汗,很不真实。他只管盯着周焰看,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出汗,但皮肤表面却在渐渐发冷。
如果今天说这话的是任何一个其他人,他都不会相信。
太过可怕,太过匪夷所思。
就连罗奠山也沉默了很久。他没有说信或不信周焰,只是问:“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,已经远远超过了你能说的权限了吧。”
“是的。”周焰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,手却牵住了罗望舒,“如今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,我答应过他,全部告诉他。”
“你知道的内容太多,不怕告诉我这些,我立刻将你交给理事会?”
“那我也认了。”周焰低笑了一下,“不瞒您说,不管是上帝之眼还是我在做的事情,危险程度都远远超过了您的想象。我本打算,在找到真相之前,做成事之前,不会与任何人确认并发展关系。望舒……是一个意外。”
罗望舒听了他这话,手指微微勾动,反手回握他,手指钻到周焰的掌心里,轻轻揉弄。周焰用力攥了下,告诉他自己没事。
“处心积虑的策划,多年的调查,引导,甚至不惜用上催眠的手段,上帝之眼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?”罗奠山低声问。
“您会知道的。”周焰说,“我们会看到那一天。”
罗奠山摇头:“你说的太过巧合也太过冒险,就用上帝之眼引导你的生活轨迹做例子,他们怎们能确让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,怎么确保你就走到今天这一步?”
“因为我不是唯一进入这个计划的人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在上帝之眼找到我之前,他们这项计划就已经开始了。十六个人……光我知道参与到这个计划里,进入到母星政府的人,就有十六人。他们有些人失败了,有些人离开了,只不过刚好是我剩到了最后。”
窗帘猛地被掀开,刺眼的阳光霎时间照射到叶芸脸上,她下意识伸手遮挡,视线模糊中,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挡在他面前。
她看着面前这道轮廓熟悉的身影,忽然就有些恍惚。
罗靳星皱眉看着她:“清醒了?”
叶芸这才反应过来是谁,揉着太阳穴坐起身。
“刚才,你把我认成谁了?”罗靳星问。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你看我的眼神,让我不舒服。”罗靳星说。
她凝神一看,才发现罗靳星手里拿着一把枪,而枪口正笔直地对着她。
“我该走了,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。”
叶芸一把攥住枪口,推向旁边:“你还不能走。今天刚得到的消息,确认军队已经要对潘多拉港西区的上帝之眼下手,他们想要的人只是纪白,你现在完好无损地回去,只会成为众矢之的,命都保不住。”
“你以为把我圈养在这里就是保护我了?”罗靳星咬紧了后槽牙,情绪有点上来,“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护,你先管好你自己吧。”
叶芸完全无惧罗靳星指向她的枪口:“听我说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伤你?”罗靳星有点被激怒了。
叶芸平静地看着他:“不,你如果想杀了我我都不会意外。”
罗靳星逼近几步,枪口对准了叶芸的头,他眼里的情绪却出卖了他:“让我走,就现在。我会跟你来,本就是为了找一个答案,看看你苟且这么多年,究竟是为了什么,但你既然什么都不能对我说,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。”
叶芸一动不动地看了罗靳星半晌,转过头去说:“你现在回去面临的局面会很危险,也会让你爸爸的情况变得更糟糕,即使如此你也要回去吗?”
“我是个军人!叶芸,我跟你不一样!”罗靳星忽然就再也控制不住,“你可以叛国,但我做不到!”
“叛国吗?”叶芸自嘲地笑了一下,然后表情迅速恢复了平静,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她重新藏到了背后,“我知道了。下午的时候我会出一趟门,会带上你,而你会在我上航车之前持枪打伤我,你会沿着西边的路一直逃,那里会有一辆为你准备的航车。”
罗靳星握枪的手攥到骨节发白:“你对自己也要这么狠吗?”
叶芸的手搭在他的伤口上:“不狠,我怎么活下来的?”
罗靳星忽然扔掉了枪,抓住了叶芸的手腕:“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“因为还不到时候。”
“就算我也不行?”
“就是你父亲……也不知道。”她说。
罗靳星盯着叶芸看了半天,放开了她:“我总得知道点什么。周焰,A级权利观察者,这样的人究竟有多少,全部都在母星政府里吗?还是联合政府也有你们的人?你们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收手?”
叶芸低头像点烟,想到了什么,又把烟放了回去。刺眼的日光照射在她眼皮上,让她看上去有种虚弱的美感。因为平日叶芸始终穿着白大褂,爆炸头也始终掩盖着她的脖颈,反倒容易让人忽略她姣好的面容。罗靳星这么看她,仿佛觉得她与童年记忆里的影子渐渐叠加。
那时候的叶芸很温柔,不抽烟,也没有爆炸头,更没有机械义肢,是个连杀鱼都要躲到罗奠山身后的小女人。
往事忽然涌来,罗靳星忍不住地攥紧拳头。
“你说得好像我要颠覆什么帝国政权,成就千秋霸业一样。”叶芸失笑,她又用保护色将自己隔离开来了,“既然你要走,我可以告诉你,权利观察者已经开始全部退出了,因为我们已经完成了要做的事,现在就剩下最后一步,就是公之于众。二十年前,我开展了调查白星真相的计划,从那个时候起,我们就在寻找自愿接受催眠,进入权力机构的观察者。”
“他们必须有干净的背景,坚韧的毅力,绝不动摇的信念,或者执念……他们会渗透到内部,为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。他们就像种子,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,会破土而出。我把这个计划称为——种子计划。”
“从二十年前到现在,一共二十三枚种子埋进了土里。周焰是其中一个,也是最终唯一成功的一个。”
叶芸说道这里,目光复杂地看向罗靳星。
“很快,我们寻找了二十年的答案就会公之于众,你也会看到。等到那个时候,你来告诉我,我做了对的事还是错的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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