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家看好了!”
里长认认真真将布告公文粘上以后,便喊来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少年。
这是他们坊中念过书的读书人,他的父亲在官寺中做刀笔小吏。
里长每次都请这个少年,来为居民解释府衙发放的公告。
这少年尚未及冠,头上只戴着帻巾,他端正行来,先拱手朝着众人一礼,方才转过身去看布告栏。
这少年先严谨的核对公文右下角的大印,然后仔细的看了起来。
众人十分安静的等着他看完,无人催促。
“本次县中有三处募工。”少年看完,郎声道。
听闻有三处募工,诸人一阵欢呼。
“一处是南城的城墙修葺,本次里中名额10人。”
“一处是城中主道,里中名额也是10人。”
听见里中总共只得二十名额,人群中传出一阵唉声叹气。
他们里虽不大,可这二十个名额是远不够分的。
更不用说,里长、啬夫还要截留两三个给自家子侄。
“那第三个呢?”
“对啊,第三个呢?二郎,快说说第三个。”
聚集在这的都是一个里的邻舍,对这少年也十分熟悉,纷纷催促道。
“这第三个嘛。”被唤做二郎的少年刻意卖了个关子,“第三个却没有限定人数。”
闻言,诸人嗡的一声议论起来。
“不限名额,那就是咱们都可以去咯?”一个黑瘦的男人兴奋道,他不是什么能人,也没甚好关系好人缘,从来没有抢得募工活计过。
家中老小虽也能靠他在制陶工坊,妻子替人浣故拆洗勉强得活,可是眼看着邻人参加募工,带回米粮,还是羡慕至极。
今日特意挤到前边,便是想要抢一个名额,让家中老母幺儿吃顿干饭。
“对!”少年点点头道,“不但都可以去,而且还增管一日两餐。”
“当真?”人群再次沸腾,喧闹声远超之前。
经过此前数次,或许人们还未察觉,但是他们已经因为募工按时发放工钱,对在这布告栏上张贴的公文本能的相信,不再去质疑。
官府已经初步建立的公信力。
连带着同时张贴的溺婴视同杀人同罪公文,都叫人记住了几分。
更何况日前,闹市街头掉了人头的那几个村夫婆子,显然,官府是真正说到做到的。
“当真!”少年肯定道,“而且除了增管两餐,还有住宿。”
住宿?
提及此事,终于有机灵的发现了不对劲,“何处募工还需要住宿啊?哎呀,二郎你莫要学里长那说话说半截的性子,一次性讲完吧!”
“对呀!”
这人的话深得旁人的心,人群中不少人开始抱怨起来。
里长平日就爱说话留下一截,叫人去猜,这都什么毛病。
少年面上神情一顿,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何时学了这样毛病,对着里坊诸人拱手致歉,惹来一旁里长吹胡子瞪眼作势要骂。
“募工之处,便在三十里外卢龙塞。”少年不再说话大喘气,“县中募工修筑重修卢龙要塞,以抵御胡人南下。”
听闻是修筑卢龙要塞,场中顿时一静。
许久,还是那个黑瘦汉子叫老娘幺儿吃顿干饭的执念占了上风,他又问道:“二郎,当真是给酬劳的募工,不是征调农夫?”
历来修筑关隘、驿道都是从百姓中直接抽调青壮。
即便是偶尔说是募工,可最后真正能得回报酬的有几人?能活着回来的又有几人?
十之五六会在督工的鞭子催促和军队的刀剑逼迫下,累死在关隘之上。
自暴秦以来,便是这样。
故此,即便卢龙县府衙已经初步建立了公信力,此时依然无人敢出声。
少年见状上前迈了一步,他的父亲在府衙中工作,对于政令的意图目的更加了解。
有心将儿子也送入府衙为吏,他的父亲休沐时会为他解读县中政令。
尤其新任县君到任,他的父亲肉眼可见的变得忙碌,但休沐归家时也眼见着高兴起来。
从前拖欠的俸禄,在县君刚上任时已经补发过一次,本以为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多久之后。
不料前几日竟然一次性全部补发了。
父亲休沐,推着米粮回来时,少年难得见到母亲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,露出松快的笑容。
因此少年自觉应为众人解说分析一二,助县衙一臂之力。
“诸位叔伯兄长,请听我一言。”
少年清了清嗓子,“各位谁没有受过胡人寇边、劫掠之苦?修筑关隘各位可有异议?”
还未等众人回答,他又问:“若是县中征调民夫劳役,谁敢拒绝?”
“既能征调,县中哄骗诸位,意义何在?”
在场诸人俱是一愣,是啊,府衙既能征调,何必多此一举?
“那,酬劳一事,定然是真的!”黑瘦汉子喃喃自语着,“当真能管饭?还管住?”
“必然不假。”少年回身指了指公文上的大印,“县令大印在此。”
“公文中还说,如有欲前往卢龙者,可直接在里中取得符信。”
“以符信为凭,每日卯时在四城门前集合,有专门官吏和军队引导保护各位前去卢龙。”
“若要回来,在卢龙也有军队保护回城。”
“且中途,还可凭符信在亭驿,免费用餐休息。”
少年用手指着公文一条条的读道。
往常公文晦涩,可新任县君上任后,许是因为武人出身和喜好,连着公文都变得变得十分直白易于理解。
不过少年并不因公文直白便觉得有什么不妥,相比起他的父亲的不赞同,他觉得这样的公文更好一些。
能叫贩夫走卒农人百姓更好的了解政令,也不容易受宣读政令的人误导蒙蔽。
少年逐字念完,再去看诸人的表情时,果见数人神情露出动摇之色,其中尤以在制陶坊打散工的黑瘦汉子表现最为明显。
少年便点了他的名字:“杨叔,何不替大家试上一试。”
黑瘦汉子一愣,见周围人纷纷看过来,摆手便要拒绝。
“对啊,老杨,你不是说此次一定要参加募工的吗?”
“对对对,老杨,你便替大伙试一试,若是真的,便捎个话回来。”至于若是假的如何,却只字未提。
这黑瘦汉子平常只是里坊芸芸之一,何时受过这般瞩目,看周围之人一口一个老杨叫着,只觉得一股冲劲涌上胸口。
“好!我便去,替大家一试!”黑瘦汉子咚咚拍着胸脯。
那宣读公文的少年见状,面上便带出一丝笑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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