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这一路上并不是只顾着上山,应淮的精神力扩散出去,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这里的一草一木,很快就找齐了建在土路边上的那些低矮的灵龛,一把将上面的红绸子扯了下来。
最后一座灵龛,在通向县城外的必经之路。
上山县多槐木,这座灵龛旁的槐树更是粗壮巨大,是之前见到那些的一倍有余,两个男人也无法合抱。
前几次都是应淮动手,阿金在远处望风。当然,望风只是一种挽尊的修辞手法。
这一次,阿金稍微走近了些,红布下的面目还是把他吓一跳。
并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种神佛尊像,里面的泥像只到他膝盖,身着红嫁衣,被吊挂在这座低矮的小房子里。
泥像的脸部线条刻画得粗糙简陋,但头顶的发髻和展现出的性别特征,分明是女子。
阿金咦了一声,“不是说供奉的是个男的吗?”
“被调包了。”
周围还有着不少燃尽的香火,留下许多凌乱的踩踏脚印,看来之前祭拜的人不少。
阿金觉得这一幕实在荒谬,“不是吧,这么多人参拜,都没人认出来这是尊假泥像?”
“世人拜神皆有所求,发自内心敬神者可能有,但不会在这里。”
阿金啧啧,果然许愿这种玄学,灵验了就是神明显灵,不灵就是自己心不够诚。
上山县人骨子里都是畏惧邪祟,就算一开始没盖红布,也根本不会抬头仔细去瞧灵龛里的泥像面容是否发生改变,也就不会察觉,参拜的泥像越来越像自己这些人曾经害死的那些女人。
泥像虽然简陋异常,也称不上特别恐怖。
只是她们保持着悬吊的姿势,面上却是垂眸作慈悲状。宛若恶鬼扮观音,笑得四不像,只会让阿金觉得怪异非常……什么样的神明被人类吊死,还悲悯世人呢?
他们对话时,灵龛里的泥像出现异动,泥块纷纷崩落,泥像在灰尘里抬起了头。
察觉到活人的气息,那对死寂的眼珠一瞬间爆发出精光,仿佛锁定了猎物。
呵,不过如此。
阿金躲在应淮身后,冷酷地想。
应淮取出之前江霁挖出来的枯骨,俯身放在灵龛前,身后飞快地凝聚出一道巨大的精神力之手,朝着灵龛重重拍下——
四分五裂,土瓦飞溅,地皮掀起露出土壤颜色不一的坑洞,底下白骨森森。
阿金认真瞧了瞧,这些人骨上都布满皲裂的痕迹,代表着全身的骨头都被敲碎。
身着嫁衣的女鬼出现在槐树下,黑发遮住全脸,袖子下也是森然白骨。
应淮已经换下喜服,一身黑冲锋衣,手插在兜里,说话的语气像没睡醒,懒洋洋的。
“受人之托,来解开你们的禁制,想做什么就去做吧。”
这些女子生前都是被这里的乡民所害,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这座落后封闭的小县城。
上山县这场灾厄的开始,就是乡民们与鬼神许愿,却没有遵守承诺。
举头三尺有神明,尤其是面对未知存在,任何时候都要存敬畏之心。
之前在乱葬岗里遭遇鬼花轿时,这些鬼物帮过江霁一次,江霁答应帮她们脱身,她还算是个信守诺言的人,特地叮嘱了应淮来帮她扫尾。
应淮说完,那道气息方从他们身上转移。
所有的鬼物,哪怕生前如何善良无私,死后也必定和人类不死不休。
人类是食物链里的一环,是晋升的关键,但同时鬼物也是恶意的集合体,怨念深重,最想报复的肯定是那些伤害过自己的家伙,说不定还能在里面找到昔日旧人,滋补阴魂。
眼前的两个人类,到底敌不过县里的自助餐。
女鬼也不傻,这两个人都是异能者,应淮身上的气息她看不透。
……
上山县里走一遭,拢共九座灵龛,里面的厉鬼皆被释放了出来。
他们走出这座空荡荡的县城时,偌大的县城里鸦雀无声,只有白纸灯笼在摇曳着欢迎。
风声里响起了女子幽怨空灵的呜咽,如泣如诉,忽而又变成了咯咯咯的笑声。
阿金似乎看到了许多过去的画面。
小孩子们踩在泣血埋骨之地,拍着手唱着侮辱的歌谣……
大人们握着锄头和镰刀堵在城门口,阻止那些寻找亲人的外乡人进入……
隔壁瞎了眼被儿女遗弃的老婆婆,喝着女孩儿递来的那碗热鸡汤,流着眼泪说从来没人对自己这么好,却转身将她的偷跑计划告诉了买她的丈夫,只因为她走了就没人继续照顾自己……
破旧不堪的阴槐县,与后来经过一次次修缮的上山县,在这一刻悄然重叠。
狂风大作,卷起漫天飞舞的纸钱,翩飞的姿态如同终于挣脱牢笼的蝴蝶。
短暂的一瞬,很快就被啪嗒啪嗒的雨点打湿,坠落在地上,碾成泥淖。
是终于落下的雨,还是迟来的眼泪。
这是一座已经烂透了的鬼城,流淌着恶的血液,世世代代都成了帮凶。
怕这些年害死的冤魂化作厉鬼报复,还用最阴毒的法子,想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。
如今……有仇报仇,有怨报怨。
漆黑一片的城墙之内,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和啃噬声。
阿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,吓得脸都白了。
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。
他有点担心:“这些鬼物吃完了城里的,实力大增,肯定会再来找我们吧……”
女鬼刚才没有对他们下手,是觉得被压抑了太久,真打起来不一定是应淮的对手。
如果放任她们吃空一整座城,会成长到什么程度就很难说了。
雨势汹汹,空气瞬间变得潮湿,草腥味和血腥味在空气里打架,互不相容,是从城墙里飘来的。
处理完这些事,他们就往荒山上走,应淮没有打开保护屏罩,两人很快淋湿。
还好身上的衣服都是防水的,应淮将兜帽罩在头上挡雨,阿金没有帽子,化身落汤鸡。
山路泥泞崎岖,天色昏黑,暴雨下更难辨认方向。
路上遇见了一只穿着蓑衣,古代打扮的樵夫,应淮礼貌拦下:“打扰,你知道鬼庙怎么走吗?”
樵夫抬起灰黑的脸,贪婪的视线在阿金身上打转,一点晶莹挂在嘴边,盯得阿金很无语。
缓慢地抬起僵硬死白的手,指向了一个方向:“这…边……”
“谢了,再见。”应淮点头,转身走出几分吊儿郎当的味道。
阿金赶紧跟上去,边走边回头,生怕被樵夫鬼啃了屁股。
走出几米外,一道雷劈下。
阿金原地跳起,回头瞧见一地焦褐色的人形痕迹。
“……啊。”多熟悉的作风。
刚才的“再见”不是礼貌客套,是死亡预告。
属于有点礼貌,但是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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