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郡画岛晨读书网 > 翊唐 > 第十四章 付之一炬
 
太和五年,十月甲申,申初。

长安,长安县,善和坊。

与前院相隔数进院落的废祆祠别室内,柏夔布满血丝的双眸圆瞪,眼角近乎要裂开,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张翊均的双眼,眼神好似在问“你竟是如何得知?”但却良晌无言。

“平原郡王柏良器,”张翊均嘴角噙着微妙的笑意,神色傲然道:“年方二四既经大小六十余战,战功赫赫,助名将李晟平定泾原兵变、朱泚之乱,获封平原郡王,忠诚一生,累赠陕州大都督、司空……”张翊均适才所言,恰出自柏良器墓前神道碑上所言,通过柏夔闻听后的反应,他已猜出了平原郡王与柏夔之间的关系。

“柏司空……翊均妄猜,”张翊均言语稍顿,毫无惧意地迎着柏夔的目光,一字一顿:“便是乃父……”

柏夔嘴唇微颤,激烈的目光有那么一瞬软了下去。而张翊均继续向他抛出言语陌刀:“翊均有一事不明,为何平原郡王之子,会选择与‘鬼兵’乱党同流合污,图谋不轨?”

这回换做柏夔默不作声了……

“大唐……”张翊均接着道:“对乃父何薄之有……”

啪!

柏夔大臂一挥,狠狠地给了张翊均一耳光,让张翊均随后便尝出口腔内冒出的浓浓血腥味。

“何薄之有?”柏夔恶狠狠地重复道,神色分外狰狞,尔后“呸”地啐了一口,两道蚕眉纠缠在一起,他举着铁锨子,看向别室对侧把守的一名鬼兵,厉声命令道:“把他的手给我绑在扶手上!”

见柏夔被激怒,张翊均知道自己距离查明此人动机越来越近了,他嘴角渗出一道鲜血,脸上笑意丝毫未减:“翊均此问,足下还未作答!难道平原郡王之子竟非信守承诺之人?”

柏夔俯下身去,将脸贴得与张翊均只有一寸的距离:“柏某只许足下问,却并未承诺要答!”

恰在此刻,从别室外突然走入一乌衣甲士,伏向柏夔耳侧,低语了半晌,让柏夔脸上难得地展露出了矍然之色。

“那群天杀的守捉郎!”柏夔咒骂道,转而吩咐别室内的鬼兵即刻开拔,由后门出祠,他随后便至。

其中一名鬼兵稍微有些顾虑地瞅了张翊均一眼,已经猜出些端倪的张翊均代为道出其他人的疑惑:“你不杀我?”

柏夔哼地冷笑一声:“谁说不杀了?”

只见柏夔快步走到别室深处,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火折子,娴熟地擦燃,尔后奋力一吹,明亮的火苗照出他阴森森的神情。柏夔向自己身侧堆叠的茅草一扬指,笑问道:“足下可知这堆茅草是干什么的?”

那堆茅草远看去油光发亮,似乎浇有蓖麻油。不等张翊均有所反应,柏夔已将火折子轻轻一抛,油火相逢,只一息便腾起烈焰,如金蛇游龙般将整堆茅草燃成熊熊篝火。

柏夔咯咯笑着,笑容在火光映照下分外狰狞,他跟在乌衣甲士的身后,从容离开。

张翊均恍然大悟,他刚被押送进这处别室时便隐隐觉得那堆茅草与整座祠堂格格不入,原来这群人早就想好了退路:以守捉郎在前院做警戒,他们在别室内对自己进行审讯,却时刻做好撤退的打算,届时如若位置暴露,也有守捉郎作为炮灰,他们只消一把火将整座废祆祠付之一炬,对于官府来说,所有的证据、所有的线索,都将化为灰烬!

但保存证据对张翊均来说太过奢侈了,他现在被双手背后牢牢地缠缚在交椅上,腿脚完全使不上力,浑身动弹不得。

数息之后,那堆烈焰好似一团怒放的花蕊,烧得愈来愈旺,且向周遭快速舒张开来。别室尽头的壁画已被烧得化掉,勾勒精美的人物面孔瞬间变成张牙舞爪的鬼怪,继而迅速从墙面上剥落。

张翊均急急地观察了一下这间别室,这里全部都是木结构,别看现在火焰只局限于别室尽头一隅,不消数十个弹指,便有将整座祆祠变成释教的炼狱之势!而且由于壁画染料落入焰中,登时浓烟四起,黑烟直朝别室出口而来,呛得张翊均直咳嗽,双眼不住地流泪。

张翊均奋力用脚尖点地,想借着摩擦向别室入口一点点挪动,无奈交椅属实太重,等他挪过去,整间别室估计都要被火焰吞噬了。

他尽力转动脖颈,约略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缚索。这是最为复杂的十字结,而且缚索是用两根岭南蛇藤交缠编织而成,这蛇藤往往用油浸泡过,韧性极强,纵然是彪形大汉也休想挣脱得断。这等缚索乃是军中定制,也亏这群鬼兵也有。

眼见着火焰迅速朝张翊均这边扑过来,张翊均无论如何挣扎,手腕都磨出了道道血痕,缚索还是无法挣断。

这时,许是由于年久失修,一根支撑这间别室的椽子早被虫子蛀成了蠹木,经火一烤,中段引燃,竟连带着所连接的房梁轰然倒塌,僵僵从张翊均交椅一侧蹭了过去。

张翊均见状,如抓住救命稻草,他拼尽全力将交椅向烧起来的椽子稍稍挪进,手腕用力调整了一下姿势,让蛇藤缚索对准蹿上来的火苗。

张翊均强忍着双手剧痛般的灼烧感,将手腕上的蛇藤烧透,过了约略三个弹指,两个手腕同时用力,终于将缚索挣断。

此刻烈焰已燃至了别室的出口,周遭空气如入窑房,肺部皆是满满的灼热。张翊均急忙奔向别室出口,他将袍服脱下,披罩在身上,冲过横在出口的火墙。

张翊均的眼睛已经被浓烟迷得一片模糊,他几乎是弯着腰摸着地板前进,直到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彻底倒在地上。

在张翊均眼前堕入黑暗之时,他隐约看到从祠堂入口窜进来一名锦衣少年,那人朝自己呼喊着迅速奔过来。

“颍王殿下……”

二刻之前,万年县,晋昌里。

李商隐捏紧缰绳,骑马在万年县的大街上奔驰,由北入晋昌坊。空气中有一股烤羊肉的香气,给他的锦袍上沾染了一股烟火味。晋昌坊丝毫不减昨日的喧嚣,老百姓来来往往,让李商隐须不停地拨弄马头,好在混乱的人潮中开辟出一条小路。

晋昌坊里地势南低北高,李商隐现在所在的北曲整体,包括东北角的大慈恩寺,皆坐落在一片坡度缓缓抬升的平头山坡上,便是著名的乐游原。此处乃是全长安城的最高点,函盖数坊之广,高平轩敞,登高远眺,可将一百零八坊俯视如掌。上至王公贵戚,下至平民百姓,都将此原奉为野游佳处,无数往来才子佳人亦曾在此留下了不少千古名篇,相传当年李白就是在乐游原顶一气呵成,写作了《忆秦娥》,至今教坊传唱不绝。

李商隐再访晋昌是来赴约的,并无暇来此游猎,他有些可惜地望了望西斜的阳光照在乐游原上的光景,轻叹一声:“留待来日再游吧……”他随后纵马离开了中心十字街,沿坡而下,直朝相对清净些的南曲而去,最终在东南坊角处的一间深宅大院朱门前勒马。

此间僻静而幽深,旁无往来白丁,隐隐能听到些坊间中曲传来的丝竹之声,此处街旁遍布柳树,时节入冬,枯枝渐多,但仍足以掩人耳目。

李商隐来这边的路上曾注意到,这宅院进深足有七八架,真不愧为一方封疆大吏、正三品岭南节度使的私邸。

李商隐将马牵到毛竹马靠旁拴好。他做了个深呼吸,尔后轻叩朱门铺首,不过一会儿工夫,里面的老门房便拉开了朱门上的一方小窗,露出一双和蔼眉眼:“敢问足下是?”

李商隐向老门房略一拱手称礼,道:“鄙人怀州李商隐,受尊小娘子昨日邀约,特来登门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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