凝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卷,双手呈上。
洛煌展开,饶有兴趣地看了一回,问:“画得极好,是谁画的?”
“奴婢想绣花样,请画工描了几幅。”凝香低言回答。
洛煌点头,将画卷起,顺便交给了凝香旁边的珠璎,双眼炯炯地凝在凝香的脸上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凝香。”
他们不止一次的肌肤相亲过,距离那么近,其实远隔千山万水,遥不可及。
他不知道她的名字,并不奇怪。
“凝香。”洛煌勾起一个灿烂的笑,露出雪白的牙齿。他的眼光落在她的脚上,没有半点的犹豫,弯身就将凝香抱了起来。
凝香低呼,一手下意识地去扶他的脖颈。犹在广袖挥动间,蓦然的有一片温软贴在她的唇上,恍惚中,洛煌已经撤回,那触感小鸡啄米似的,凝香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吻的存在。
“搂住我。”
洛煌的声音好似蝶扑丛林,他的手臂环着她,让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,他的心跳响彻她的耳朵。凝香的眼前一阵晕眩,手却不自觉地拢了过去,她听见他表扬道:“对,这样很好。”
众目睽睽之下,凝香僵直在他的怀里,心也被狼狈地纠成一团。望着那张才第二次看到的脸,夕阳的一缕光芒闪烁在洛煌的脸上,眼眸和笑容都是一片温柔。
洛煌抱着她穿过屏门,一直抱进了卧房,并将她毫不费力地放在了床榻上。
他的手指在她的腰间缓缓滑动,随即用力一扯,嗤的,腰间系着的浅红长带,自他的手中落下,飘落在了地面上。
那声音极轻,却如同乌沉夜色中的一道闪电,骤然击入凝香的脑海,她清楚地明白将要发生什么。她狠狠地咬住了牙,面上显出一种凄厉悲壮的神色。
她满脑子一个念头,绝不能让他得逞!
感觉到了凝香的挣扎,洛煌迅速地停止了动作,满眼疑惑。
“怎么回事?”
凝香的双目有了隐忍的泪光,但她还是勇敢地迎住了他的双眼。
“你可是不愿意?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,或者凝香剧烈的反应让他无措。
“是。”她回答。
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夕照移开紧闭的琐窗,白日的暖气已经消散,房内阴凉起来。而凝香眼前的男子,身上的杏黄分外照眼,昭显出主君的尊贵,还有一对漫不经心的瞳仁。
凝香的眼睫闪了闪,扑通双膝跪地。
“求您放奴回去。”
“怎么,家里可有什么人在等你?”洛煌轻轻一笑,极轻蔑的,“你可是花了银子的。”
凝香再也顾不得其他,咬牙道:“奴婢会想办法还的!”
洛煌初始怔了怔,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,仿佛凝香的回答极是天真,极是幼稚似的。
他一把捏住了凝香的下巴,一道阴霾触在她的脸上,而他的手指却使出凶狠的气力,几乎要将凝香的下巴骨捏碎。
“要不要你本君说了算,你要记住,你只是本君手中的一个玩物罢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沉的,几乎是耳语,可字字锥耳,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凝香的梦。
在他转脸出去的那一刹那,依稀看到了凝香眼里的绝望,洛煌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,有些恶作剧的,却同样透着天地唯我大的残酷。
凝香颓废地坐在床榻上。
夜黑时,珠璎端着盘馔进来,见她乌发散乱,眼睛里空荡荡的。
“珉姬姑娘,你别想太多了,今日能够遇见主君,那是求都求不来的事,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你到底想要什么?这个人也这么问过。
凝香仰着头,隐忍不落的泪终于掉了下来,声音幽幽:“我想离开。”
夜阑人静月如钩,暮春的风送来了断断续续的宫漏穿花声,让周边的景致更显凄清。凝香独自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眼望着头上的梨树发呆。
此时正是芙蓉花盛开的季节,那一片雪白,一片淡红,泪眼蒙蒙中,一朵朵的在眼前晕开,闪着滟滟的光。隐隐地听到墙外人声嘈杂,她才缓过神来,慢慢地经屏门往外面张望。
几名婢女手持火把,或提着灯笼匆匆从垂花门前闪过,似是在搜寻着什么。或者又是哪个妃子丢了东西?听珠璎说,凤舞院子里曾经有小狸猫丢了,召集了婢女侍女将府中角角落落寻了个遍,一直闹到天明,搅得府里的人一觉未睡,那日主君不在府中,把锦妆气得面色发青。
凝香缓步走回了卧房。房内静悄悄的,烛台上的红烛都已燃过半,一汪烛泪滚滚而出,凝在烛台上,满眼皆红。
她褪了罗袜,掀了幔帐登上床榻。还未坐定,一眼就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幔帐的角落边,瞬息之间,一道寒光划过。
她惊骇得差点叫出声来。
寒光在帐内划过一道弧线,那人手中的剑头直指凝香。
“不许叫喊!我不杀你!”低沉的声音中带了威慑力。
而就在与她触目的那一刹那,只差毫厘的剑头细微的一动,又生生地收了回去。
那人就在阴暗处,凝香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,只是本能地伸腿踢过去,来人另一手迅捷地抓住了她的脚。
凝香一声惊呼,昏暗的烛光下,那人的脸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面前。他的面色如浅玉,眉间眼底的瞳子,却如潭水更深,沉在手中的那只小脚上。
“是你……”凝香倒先讶声叫道。
三月三静窦寺的柳荫下,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,挑起来的眉目间,有一丝隐匿着冷峻的阴鹜与她们相望。就如她在寺内无意间压住了他的袍角,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转将过来。
“真巧。”他早认出她来,嘴角甸起似无微有的笑,轻轻地将她的脚放下了。
凝香的眼光紧随着他的动作,一缕鲜血正从白挂素的袖口里渗出,滴在锦绣的绸缎上。
没有半点的迟疑,凝香随手从衾枕边抽出那块绣了山茶花的白丝罗,挽起他的袖子,将白丝罗小心地覆在他的伤口上。
抑或他曾经救过她和云裳,她要报恩;抑或在漫漫孤寂的深宅冷院里,见到一个熟人比任何事情都来得亲切。
她视他并不陌生。
屏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。白衣男子警觉地抬起了头。
“珉姬姑娘,”守夜的老婢女在院子里叫唤着,“可是听到什么动静没有?外院的人等着你回话呢。”
“我已睡下了。”她镇定地答应着,不急不缓地、用纤纤十指将丝罗缠住他的手臂。
外面的声音顷刻消失了,白衣男子的凝重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只这么一问,他自觉失言就收住了,幔帐内一片谧静。
“很奇怪是不是?我不过是……”她冷声一笑,剩下的话被她紧紧咬进唇中,本就粉红的唇涂了一抹胭脂般。
“我要出去。”他说。
“那里有道偏门,沿路平时没人,我带你过去。”她回答,灵巧地将白丝罗打了个结。
垂花门外挂着的夜灯明灭不宁,月亮静静地高挂在天上。夜风过处,满地细碎摇曳的月光,以及那稍带着些竹叶的清香。这是一条阒无人迹的石板路,凝香无声无息地走着,蒙蒙光亮笼着她窈窕的身姿,而她的身后跟随的是一位极为英俊的男子。
她走不快,而且很小心,白衣男子觉察到了,他跨前一步,牵住了她的手。
她的心突地抖动了一下。
这是他第二次拉住她的手,他的掌心有一点凉意,却很坚定,两只手相牵,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种坦荡,那份不安渐渐消融化解了。
她想像着这个男子的身份,却始终不能想得周全。盗贼?刺客?探子?她一一想来,却又一一被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优雅推翻了。
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
距离偏门已不远,男子让她在石板路口止步。
“前面太黑,我自己过去。”
“请走好。”她的面上有一种干净的表情,清浅的语气似一束月光,穿越他凝视的眼。
他依然握着她的,气息拂过凝香的耳鬓:“会有机会见面的。”
他用了点力,一刹那又放手,转身而去。他的动作很敏捷,瞬息就融进了黑暗之中。
凝香定定地望着,他必是一个白衣癖者,即使夜间行走也穿白挂素,岂不怕暴露?
悄悄然回了趣香阁,她有点失神地坐在床榻上,锦缎绸面上一朵鲜艳的红,那是白衣男子手臂上的血。
她去外屋取了盆清水进来,将那沾血的一面,洗净,绞干。
当红烛燃尽了一屋子的微光,周围漆黑起来,她才卧床睡下了。黑暗里听到自己的一声叹息,像深秋里清婉散淡的风声,让自己也惘然起来。
凝香心中忐忑,她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,可是却是不知道为什么,与他,心中却少了些不安。
牡丹上仙前几日已经派人来传信儿了,催促多次,可是凝香却是始终无法下手,又或者,刚刚那个人,也是牡丹派来的?
凝香已经没有办法再想下去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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