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八点半,江北分局局长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姬大鹏道:“田田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,大家都知道,局长要你单独去汇报,你就实话实说吧,别藏着掖着。我向办公室主任打听了,局长对江北分局的这次调研不满意,我们抽个时间开会研究一下,有些问题该谈就谈,我们硬扛着,市局还不满意,那就上交吧,你也思考一下,争取在欧阳局长的这次调研前整一个材料出来,只谈问题,我会和其他分局联系一下,看他们怎么搞地,我们也参考一下!你去市局,问题能不谈就不谈,要谈就谈我们先前商量好的,如果有其他的,我们一起统一后再谈!”
姬大鹏道:“给局长添麻烦了,今天下午我和市局办公室主任联系一下,然后就去市局候着,不管见不见的着,先做个姿态,你说要不要搞个负荆请罪什么的?”
分局长笑了:“你那是讨骂,他最讨厌搞形式,你就安心去候着吧!”
欧阳一鸣等人第二天完成第一个分局调研后,又赶往下一个分局,江城市一千多万人口,有十几个分局,一天调研三个也需要将近一个星期。欧阳一鸣坐在车上,看到了皇甫鈺哥转发给他的短信,上面是她了解的姬大鹏基本情况:姬大鹏妻子结婚第一年便患上精神分裂症,直到今天,二人没有孩子,医药费和住院费除了社会医疗报销一部分,其他的全部来自姬大鹏的工资福利。欧阳一鸣看得皱起眉头:看来自己昨天在分局说的有点过了,这样的同志,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,还能把工作干的有声有色,还能忧国忧民,不容易呀!
下午六点,姬大鹏在市局等到了回局里的欧阳一鸣局长。他主动迎了上去。“报告局长,我是江北分局的姬大鹏。”姬大鹏的声音铿锵有力,欧阳一鸣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,可是面对面的声音还是很有冲击力。姬大鹏的身材消瘦挺拔,一双眼睛深邃夺目,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军人气质。这种气质没有欧阳一鸣想像的、经历坎坷生活的颓废和沧桑。欧阳一鸣短暂的打量后说:“到我办公室来!”说完自己先向前走。“是!”姬大鹏的声音依然铿锵有力。
欧阳一鸣把公文包放到桌上,倒了杯茶,递给直直站着的姬大鹏:“坐,不要这么拘束!”姬大鹏接过茶杯,把茶杯放在茶几上,双手放在膝盖上,正襟危坐。
“你当过兵?”
“报告局长,是!”
“哪个部队的!”
“报告局长,原昆明军区、后来的成都军区第14军40师!”
“喔?那你上过战场?”
“报告局长,参加过1984年的老山战役!”
欧阳一鸣若有所思,怪不得他眼中有股常人没有的深邃,那是历经过生死的人才会有的。老山战役是新神州建立后最惨烈的一场边境战役,从1984年4月一直打到1989年10月,多个军区部队轮换接防,欧阳一鸣所在部队就曾经接防过。有些东西经历了就不会忘记,也会在人的心理上留下深深的印记。
“你今天来,是汇报工作吗?”
“报告局长,昨天我因为私事缺席您的调研座谈然会,今天是来认错的!”
欧阳一鸣笑了笑,道:“你不用认错,是我情况不明,言重了,你妻子病重,又没人照顾,作为丈夫,你去照看理所当然。不过既然来了,我们就聊一聊。我也当过兵,你也当过兵,我们就以军人的身份聊一聊,但是要随意些,太拘束了,不好!你转业后在公安系统工作有什么感受和看法?”
姬大鹏摸不准欧阳一鸣的思路,再说,来的时候分局长已经打过预防针,他不敢乱讲:“感觉还好,不过我还是怀念在军队的时光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军队相对单纯些,地方上复杂些,我性格比较耿直,不太适应在地方工作。”
“你曾经的战友现在都还好吗?”欧阳一鸣突然问。
“当年我们一个排,在战场上打得只剩下三个,他们两个后来退伍了,我上了军校,曾经失去了联系,后来转业后辗转打听他们的消息,却得知他们退伍后没有工作、后来给人当保镖,参与黑社会火拼,被打死了。但是在我的印象中只记得他们当时浑身沾满硝烟和鲜血、奋勇杀敌的样子!”说到这里,姬大鹏扬起了头。
欧阳一鸣看到眼泪已经无声从他脸上滑落。
二人相对沉默了很久。
欧阳一鸣紧蹙眉头道:“你在战场上那么残酷的事、那么复杂的环境都经历了,你的家庭那么困难,你也一直支撑着,十几年,对你重病的妻子不离不弃,这说明你是个有使命感,有责任感,有担当的军人,你即使转了业也还是军人,躲躲闪闪不是军人的风格,即便是面对子弹和炮火。你在公安系统工作这么多年,应该感受良多,难道就没有发现任何问题?当然,没有问题更好,但是遇到问题,就不能回避,而是要面对、要解决。我们这次调研,查找问题不是目的,是为了拾遗补缺,让我们更好的为社会、为百姓服务,树立新形象,我去了你们分局,班子座谈等于没谈,我想你即使在那里也不会谈什么,大家对市局党委不信任,认为提了等于白提,但是你想,问题就像癌细胞,不提出来,就会腐蚀我们的队伍,消弱我们的战斗力!我们唯有齐心协力,把问题发现一个消灭一个,才能保证公安队伍的战斗力!有些问题涉及面广,即使不能一时解决,我们也可以做长远安排,逐步化解。你想,如果在军队,发现问题知情不报是要殆误战机、那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!”
“局长,我错了,这些年,我进公安,经历过不少事,有些事说了真不如不说,说了,解决不了,还得罪人,不说,还可以图个清静,可以自保,确实,我进公安系统后,思想退步了。您今天既然这么说,我就豁出去了,我比起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,幸运得多,他们冲锋陷阵时,没有谁想到自己的安全!江城市公安系统最大的问题,便是个利字,人人把个人利益当头,自然系统的形象就慢慢放到了第二位、把百姓就看轻了。现在系统不是一个需要修复的机器,修修补补不能解决问题,而是要把机器回炉,要动大手术!”
“你这是不是有点耸人听闻?”
“一点也不,整体风气坏了,按下葫芦起了瓢!公安系统办了多少案子,而与自己相关的又有几起?不是我们清正廉洁,而是不能动,动一发而动全身,牵扯的人、部门太多,他们搅在一起,稍有不慎,杀敌不成反伤了自己!其实动手术也容易,全部公安人员个人财产清理登记,贪污、受贿、财产来历不明立马露陷。只有把这个根子治好了,其他的事就简单的多了!”
“你是公安干部,说话要讲证据!”
姬大鹏直直的看着他:“如果你开枪,我会给你输送子弹!今天,我就给你第一发子弹,我自己受贿的证据!”说着从自己包里拿出几个笔记本,双手递给欧阳一鸣。
欧阳一鸣接过来,并没有立即看,而是放在自己抽屉里。他看着姬大鹏:“继续说,我看起来需要时间,你能概括讲一下吗?”
“笔记本里,粘贴的全部是我进入公安系统后向希望工程、红十字会、贫困学生汇款的回执,这些钱,不是我的,是我多年的分成,你想想,我们是国家机关,不是企业,怎么会有分成?第一次分给我,我以为是工资或者奖金,但不是,没有人解释,也不用签字留底,不是分给我一个人,基本上都在分,级别有差异,分得数量也有差异。我上交给局纪委,纪委退回来了,说是正常收入不用上交。我后来了解了,是分局的额外收入,包括管理的各个特业上交的份子钱,包括部分罚没收入;惯偷惯盗上交的水钱等等,美其名曰办案经费。”
姬大鹏道:“其实交钱的人干的什么行当、每个月交钱的标准等大家心知肚明,无非是警匪结合,共同赚钱,坑害百姓!因为这些钱,就是损害百姓利益得来的!这钱退不了,我毫不犹豫的就捐了出去,钱一直在分,我一直都在捐,没有私自截留下一分,每一笔我都在下面注明了。其实按照法律规定,这已经构成受贿或者来历不明罪,如果真要这样执行,系统科级以上干部一个不拉全部会倒下,基层的干警也会难以幸免!整个系统会瘫痪垮掉!我捐款这件事如果分局的人知道了,我就是全民公敌了!局长,笔记本你要么现在看,要么我拿走,不能留在这里!”
欧阳一鸣定定的看了他几分钟。
姬大鹏目光毫不退让的直视着他道:“其实我来,是有思想准备的,我上过战场,要是我去世的战友知道我在这样干工作,会从地下爬起来给我两枪,所以我见你,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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