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到射出箭,看到颜晓棠脸上还挂着微笑,根本没察觉到这一箭,徙御才慌了,大叫道:“师兄躲开!”
躲?颜晓棠看清徙御惊慌的表情,下意识朝旁一让,就觉得肩上一阵剧痛,眼前都黑了片刻。
等她吸得上气的时候,才发现自己坐倒在石阶上,身体向下滚了好几级,徙御提着弓站在上面,满脸无措,什么话也不会说。
她疼得好一会都得咬着牙,从小时候摔断手臂后,这是伤最重的时候,剧烈的疼痛从肩头一直蔓延开,连身体都在发抖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我……”徙御死死捏着无形箭,吸气吸到快把他自己呛住,才说出这句话来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师兄射出这一箭,该怎么办他完全不知道了。
找师父?他的师父已经死了,他还没在心里把召南当师父,那两位师兄平时倒是非常照顾他,可他习惯一个人隐在暗中,交流也有限,慌起来也想不到去找他们,只好站在原地,左脚踩着右脚脚趾,下了力气地狠踩,懊悔得都要炸了,却表达不出什么。
颜晓棠疼得撕心裂肺,又不见徙御动静,咬着牙站起来,就觉气海里翻腾不休,满脑子都是谷风不许她去找伯兮,命令徙御盯梢的念头。这半年,坟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谷风找过伯兮吗?
剧痛中,想法瞬间就脱出了理智,她想如果她是谷风,她不会就这么干等着伯兮出现,她会把握主动,先找到伯兮,在伯兮最弱的时候下手,永除后患!
伯兮说不定已经遭了谷风毒手——
徙御,是帮凶!
合荒察觉到颜晓棠不妙,跳出识海来,但颜晓棠为主,它只是奴仆,无法阻拦也制止不了,只能对徙御做出挥爪驱赶的动作,根本说不出叫徙御去喊月出来的话。
合荒的蹦跳没有任何用,徙御已经慌了神,颜晓棠却又钻进了牛角尖,满心都是杀气——
不如人,所以像条狗一样逃出清邑;不如人,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伯兮被怪物按进地里去;不如人,就连去找伯兮都要被拦。
她如果死也要进的话,徙御会杀了她吧。
没本事的人,就只能像狗一样任人摆布,不听话就得死!
伯兮能够被关二十四年还不放弃修剑,就只因为他比自己尝过的憋屈多得多,不想死的话,便只能选择坚持,所谓命悬一线,愿或不愿已经不重要了,只要变强!
而她见过的,最强,也最让她畏惧害怕的就是伯兮的那道紫色剑意。
合荒感受到她的想法,只得回到识海,合荒桃木瑟瑟舞动,恢复不多的枝叶战栗不休,一道紫色剑意突然从树冠上迸发出来,虽然比起伯兮的剑意弱了无数倍,居然带上了几分精纯和威势。
这道剑意一出,颜晓棠收鞭为锏,拔脚向石阶上面冲,全身真元一下子疯狂地涌入了无冢锏里,她对着几步外的徙御一锏刺出,识海里的剑意骤然一亮,冲出识海,顺着锏身爆射而出!
杀了徙御!杀了他!!
这道剑意一离开颜晓棠识海的时候,谷风和月出都是一惊,迅速朝发出剑意的地方赶。
几息后,谷风先赶到,就看坟坑入口处,两个师弟都倒在地上,颜晓棠肩上插着箭,徙御胸前一片殷红,两个都紧闭着眼睛。
刚刚那道剑意里有伯兮剑意的影子,难道是伯兮?可是这儿只有师弟们,到底怎么回事?
谷风慌忙抱起颜晓棠,又叫后来的月出抱上徙御,当务之急先把师弟们救醒,究竟发生了什么,以后再问。
……
颜晓棠茫然地向前走着,到处都是雾,什么都看不清,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这的,只知道睁开眼睛就在朝前走,前方好像有什么是她很想要的,但到底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。
随即她听到有人说话,是一个女子的声音,很悦耳,不像她的嗓子天生就有点沙,那女子的嗓子像泡在水里,一说话就是淙淙溪流在林间流淌。
“我近日才发现,你修炼的剑诀有误。”
她像在自言自语。
“紫极生灭剑自分阴阳,一剑生,一剑灭,既能使万物复苏,亦能屠尽万物。”
颜晓棠隐约看到前方一道娉婷的人影,忙加快了脚步。
“伯兮。”女子忽然叫出伯兮的名字。
颜晓棠一惊,突然穿透了白雾,她前方是一片宽阔的云台,苍松横骨,云展白翼,远处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亭台楼阁,此地美轮美奂犹如仙境,但她没有多看一眼,目光直直地落到半年多没见的伯兮身上。
只是个背影,还穿着黑色的袍服,但她就是敢肯定这是伯兮。
在她朝伯兮跑过去的时候,面对伯兮的女子转过身来,轻眉黛目,美如谪仙,宫裙罗衫,柔纱垂绦,是人间绝不可能有的容颜。
伯兮一见她转身,立即单膝跪地,身体一伏道:“师祖,我答应了师父,再也不用紫极生灭剑了。”
“伯兮!”颜晓棠喊着去抓他,却一把抓了个空,她一回身,伯兮还在原地,就跪在她面前,她穿了过来。
她在做梦?不,没有梦会那么清楚的,伯兮发丝上沾的露水都清楚可见,这是哪门子的梦?
但伯兮听不到她的声音,也不看她,就只是垂头望着地下。
颜晓棠蹲下来,偏着头把自己的脸凑到伯兮脸前去。
“大师兄?是我啊,颜颜,你师弟。”
伯兮皱着眉,眼神很乱,居然有几分迷茫。
“大师兄?”
颜晓棠不死心地又叫了他一次,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,心里一下子就凉了,如果不是梦,也不是真的见到了伯兮,那是什么?就算她日思夜想出了毛病,脑子里有幻觉,看到的不该只有伯兮一个人吗?为什么还有一个根本没见过的女人?
还不是随便什么女人,伯兮叫她师祖!
那就是说,这女人是召南的师父?
颜晓棠扭头看了看她,嗯,跟召南一样,都不长人样了,喝风饮露出来的仙人样子,站在那不动,一身的裙摆飘带都在悠悠忽忽地飘荡,身外云雾缱绻,美得瞠目结舌。
但她说的话颜晓棠听不懂。
“傻孩子,你师父怎会不许你再用紫极生灭剑呢?他是世上最关心你的人,也最想你炼成无上的剑诀,将来,太微仙宗的门户还需你撑起,不炼紫极生灭剑,那么……整个仙宗都要因这一句戏言覆灭么?”
她的声音很温柔,循循善诱的,但颜晓棠就是能听出一丝丝……诱骗的味道。
伯兮哪里会撒谎,即使这里不是梦就是幻觉,颜晓棠也不信他会撒谎,那他说答应了召南不再用的剑,就一定是召南不许他再用的,这师祖是怎么一回事?
伯兮的眉心蹙得更紧,眼睛里也更为茫然。
“戏言?”
“是啊,你师父在跟你玩笑而已,谁让你终日不苟言笑。”
这女人说着就笑起来,还以袖挡口。
颜晓棠忽然觉得眼熟,她没去过勾栏院,但没少路过那些地方,常有女子倚在门口,便是这么副情态朝着路人笑的。虽然这女人没有一丁点风尘气,但其中意味绝不会错。
召南的师父,他们的师祖会这么笑?别开玩笑了!
颜晓棠猛地跳起来,站在伯兮和女人之间,对着女人大喊:“你是什么妖魔鬼怪!?滚!”
伯兮看不到自己,这女人竟然对自己做出了反应,她轻轻倒吸了一口气,惊讶地朝颜晓棠飞快地看了一眼,然后再移开目光,但颜晓棠已经判断出来,她看得见自己,也听得见自己。
“这是什么地方!?告诉你,别在小爷面前玩伎俩,小心玩死你!”
她叫嚣得可不像虚张声势,主要是这些词太熟了,一喊起来自带恐吓,又麻溜又熟练,正是纯正清邑恶霸的口气。
她这里吼得气势汹汹,伯兮却不给面子。
“师祖,紫极生灭剑真是本派掌教才能习练的吗?”
颜晓棠忙回头道:“别听她的,大师兄,她不是师祖!”
伯兮还是听不到她的声音,她只好又转过来,恶形恶相地瞪着“师祖”。
“你不相信我吗?”女人轻轻地笑了一阵,身影烟一样散了。
颜晓棠四面跑了一圈,再也看不到除她和伯兮之外的任何人,这才稍微放下心,又跑回到跪着的伯兮身边。
伯兮跪了好久,一动不动的,颜晓棠守着他,一边觉得开心,一边可怜自己——才只是一个梦境,或者一个幻境,但是能守着不真实的伯兮,她居然觉得满足。
她漫天地想着,是比玉简里的画影好,那画影不会变姿势的,永远就那么站着而已,虽然也很好看,却不像现在,就这么跪着,伯兮漂亮的腰身,分开长发的肩头都美得她想靠上去,可惜不管怎么尝试,她都只能穿过伯兮睡到地上。
这么折腾了一会,伯兮叹口气站了起来,颜晓棠忙跟着站起来,伯兮走,她也跟着走,唯恐一步跟不上,再想见他又只剩玉简里的画影。
黑色的袍服把伯兮衬得更加冰冷,衣襟领口高高竖起,连喉结都挡住了,发冠上垂下来的緌缨也是黑色的,不过是纱织而成,搭在他肩上,裹着几缕发丝随风一拂一拂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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