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现在,商家那点家业不用惦记了,有照莱落霞宫在,只要不是私造兵器或者喂养马匹这种犯忌讳的事,其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,只要说出来,衍泽必然会尽心满足。
颜晓棠边听边想,也没有耽误练习,不知不觉,堆在脚边的珍珠居然有了手都捧不下的一小堆,她和衍泽都看不上,两个的注意力都不在此,然而几天前哪怕是这样成色的珍珠,颜晓棠也很缺的,这才几天就又眼光高起来了,凭她似乎是做不到的,但是把整件事情一回想,没有她,只靠伯兮和月出也做不到,这么一想,心情颇有些微妙的小自得。
“嗯,大师兄离开我也是不行的嘛……”
“您说什么?”衍泽注意到一颗珍珠的颜色有些偏红,一时走神没有听清。
颜晓棠忙转移注意:“你刚刚看到什么了?”
衍泽看看她,小脸上太严肃了,肯定不想被他继续问下去,只好顺着她的话弯腰把那一颗发红的珍珠捡起来。
“怎么会是红色的呢?”
珍珠白色、黄色、橙色最常见,偶尔也有黑色或者黑蓝色的,那就很极品了。
颜晓棠把珍珠拿过来仔细看,那红色红的也不均匀,一丝一挂的,倒像是不小心抹上去的血迹,跟伯兮下巴上留下的那一抹神似,她用手指抿也抿不掉,这红色已经深入到珍珠里面去了。
她觉得这颗小小的珍珠跟伯兮有点牵扯,便把它看得珍贵起来,衍泽反觉得不详,胡子飘摇地道:“秽气一事,不敢欺瞒,还请您多加小心。”
“到底什么是秽气?”问多问少都是问,颜晓棠索性想到就问了。
衍泽只得又解释了一番秽气,这东西自然不是普通人嘴里提到的走霉运的秽气,而是死气浊重的地方生成的一种气。
凡人武夫炼体,炼的生气,相对的就有死气,一个人将死便会生出死气来,死后死气更多,但死一两个人是不会有秽气产生的,古战场一类地方才会常见秽气,死者众多,冤魂经年不散,方成。
按理小境天里不该有秽气,所以衍泽才会特意提及。
“你是说,小境天里面是个古战场?”颜晓棠先想笑,跟着就笑不出来了,衍泽甘冒得罪她的危险说这件事,必然因为这件事让他很紧张,否则完全不必提起,只做她交待的事岂不少些麻烦,甚至于衍泽在担心,他们三个会死在小境天里,害得外面被种了合荒桃木树叶的落霞宫人等也一起死。
可是小境天里有古战场这种想法,也太离奇了,衍泽自己都没有听说过,答不出来就只好闭口不言。
太阳渐渐西斜,颜晓棠刚想着或许要在这里过夜,船舷边白影一闪,伯兮轻轻一步跳到礁石上来,原地向左走了几步,又向右走了几步,他看的地方颜晓棠看不出有什么特别。
礁石上的几个乌袍弟子一看他下船,都向远离他的方向躲,看得出都很畏惧。
伯兮忽然道:“都上船,退出地方来。”
“大师兄?”颜晓棠心知不妙,但却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阻止,不太甘心地捏着拳头。
伯兮看她一眼,颜晓棠刹时就被激出一脊背的冷汗……她多少有些忘了伯兮的目光是极其冷冽刺骨的,这还是在理智地知道她是“小师弟”的境况下。
“到船上去。”伯兮又道,这是单独对她说的。
颜晓棠有点僵硬地爬回到船上,眼睁睁看着衍泽把船慢慢退离开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想让伯兮成为她的“物品”,她还远不够资格。
伯兮独自站在礁石上,海风吹得他头发衣袍纷乱,看着既凄厉又张狂。
月出用尽办法也想把身上禁制破除,但就是做不到,只能在这时用一声冷哼找回点薄弱的自尊,他也想站出来保护师父,但他也只能跟颜晓棠一样,呆在越退越远的船上,徒劳地睁大眼睛看着而已。
退出半里,颜晓棠叫停,船便停下来,隔着近一百丈距离遥遥对着那片礁石。
再远,她就只能用神识才看得清伯兮了。
伯兮紧了紧右肩上裹着魍魉画卷的布,真元一提,身体凌空升起,悬在礁石上方几十丈高度。
颜晓棠死死抠住船舷,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住伯兮,心头有个想法:“要是大师兄掉下来,我的神识能不能接住他?不,一定要接住他才行——”她手心里的汗比刚刚的冷汗出得还多。
伯兮双手抬起,结了一个引雷手印,晴空里一道雷电泼刺刺打了下来,礁石周围的海水被这毫无预兆的一下打得爆开,掀起比伯兮站立的位置还高的水幕,一大片白花花的水浪翻上半天,吓得船上不少没见识的乌袍弟子滚倒在甲板上,个个目瞪口呆。
衍泽倒是有些见识,胡子抖抖十分镇定的样子。
跟着水浪就该落下来,可是不知水幕中的伯兮做了什么,竟然没有一滴水落下,都浮在空中,还由缓渐快地旋转起来,形成数道盘区环绕的水龙,其间偶尔显出伯兮身形。
就看伯兮左手向后反握了一下,水浪轰鸣中拔出一把几丈长的冰剑来!
他的手虽然没有握在冰剑剑柄上,但他的动作却跟冰剑的挥动完全一致,提剑一劈,“呯——”的一声震响,礁石内一道黑气猛地窜起来,像只巨大的拳头,不闪不避地迎上剑锋,两边狠狠撞在一起,黑色拳影散开时,冰剑也粉碎成沫飞溅到周围海面。
无数细小的冰屑映得人人眼底一片晶莹耀目的五光十色,又有白色的飞沫不及落水就在斜阳下蒸发成雾,一时间礁石那一大片地方仿佛成了仙境。
然而瑰丽的只是表象,刚刚颜晓棠和衍泽在礁石上走来走去,不少落霞宫弟子也下船活动,没有一个人察觉到那黑气,黑气居然还聚出一只巨大的拳头……如果不是这小境天的主人把禁制只定成了反击,他们所有人都经不住这么一拳。
一击不成,伯兮略皱了下眉,左手再一扬,这次不是一把巨剑,而是无数冰剑成形,银色鱼群一样在粗壮的水龙躯体里游弋,伯兮袍角翻卷飞扬,他提起一只脚,短靴底边的篆纹爆射出刺眼的亮光,看他全身动势似乎是什么招式的起手式,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,似乎跟凡人武技差别不大的动作,勾腕、落肩、沉腰、拔步——只是他在空中做出来,就似一只凌空起舞的白鹤,已然挣脱了土地的顽固束缚,说不出的写意舒畅。
随着他的动作,一把接一把的冰剑从水龙里落下,发出啸音地刺向下方礁石,速度极快,恍惚一看倒像一道道的白光,拉出或直或弯的行进路线,再扑进升腾起的黑气里爆开。
这些冰剑似乎没有刚刚的巨剑来得有用,黑气不见少,也不见散,乍看起来,如雨而下的冰剑对黑气没有用。
但攻击的分散也让黑气无法凝聚成团的做出抵挡,看起来暂时无用,可是禁制中固有的灵气却一直被凶猛地消耗下去,以强攻破禁制,耗光灵气是最常用的办法,尤其这小境天早就没有了主人,应该支持不了多久。
伯兮想清楚后,冰剑落得更疾了,或循北斗,或攻角氐,这样的进攻节奏使落下的冰剑展现出星宿般的玄奥莫测。水龙里不间断地形成无数冰剑,有三条水龙一头降低,触到海面,更多的海水被卷上半空,似乎就此便可以源源不绝。
在飞掠的剑光水雾里,伯兮手臂舒展,肩颈昂扬,以凡人甚至大多数修者都不曾见过的柔韧身躯,恍惚飞天降临这一片海域。
看不出伯兮落剑有讲究的颜晓棠和其他乌袍弟子,只为了眼前景象目眩神迷,看得出其中星象攻伐的衍泽已然神驰而忘我,只有月出眼睛里的疑惑越来越重。
伯兮一直被关在十渊牢里,为什么在他身上看不出被囚困二十四年的麻木与呆滞?
一盏茶之后,黑气已变得稀薄了不少,伯兮在剑招里又加入了手印,天上电光跟飞旋的剑光几乎连成一体,轰击得海面都不平静起来,船帆一阵一阵地摇晃出“飒飒”的响声,远远飞溅过来的水雾已经把船上众人的头发全都打湿了。
颜晓棠知道伯兮恐怕无法支撑多久,这是在加快频率,免得在他不支之前还破除不了禁制,那此前做的所有,就都白费了。
控制落霞宫,只不过是为了打开这小境天做准备而已,凭落霞宫那点身家,对召南哪里会有用呢?
她也格外地聚精会神起来,就怕伯兮会跟他起手一样,毫无预兆的……
破开禁制,似乎只是伯兮支持的时间问题罢了。哪里料到越来越薄的黑气将尽后,突然礁石下又泛起一团黑气,这黑气更奇怪,不抵挡冰剑的攻击,反而躲着剑雨向空中的伯兮直扑上去!
船上众人皆是一惊,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,看来今天破不开禁制不说,伯兮也危险了。
月出猛地双手握拳,只能看着一切发生的他,心头的不甘、不服化作一道巨力,狠狠地撞向他自己的脏腑深处——
颜晓棠心下大惊,识海里风急云动,合荒乘着风云奋力一跳,竟然跳出了她的识海,幻化出一只五尺高的黑色大猫,鹰似的前爪扬起,尾羽张扬,在虚空中一纵十几丈地朝伯兮奔去。
还不够!还不够——那黑气来得太突然,离伯兮又近得多,会在合荒赶到前就袭上他。
颜晓棠一时间人都要僵过去了。
伯兮忽然发出一声清吟,水龙爆散,烟气弥漫中,他合身下击,无数把冰剑汇聚成一团冷冽燃烧的冰焰,在空中倒转盛放,一道雪白的剑意从冰焰里汹涌而出,随着他的下落,直直地刺入翻腾的黑气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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